然而秦衍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他又回到了四楼的病房里,终日躺着,一言不发,那张瘦削清白的脸上,除了半长的胡茬,就是如同死鱼般麻木的双眼。
他脖子上的伤口并不致命,康晴医院为了掩盖事故,把他留在这里治疗。同样被关起来的,还有邬教主,没有人能够证明,不是他伤了秦衍,因为秦衍本人已经不会说话了。
这好像一个循环往复的地狱,转动的邪恶之轮把周围的人都卷进去了。晓鸥通过欢姨知道四楼的情况,她认为自己必须见秦衍一面。
然而这并不容易,柯莉如同老鹰一般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这一回,柯莉也没有赢,因为小安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以她对秦衍的了解,方静死了,就等于秦衍死了,他们只有一个身体。要不是邬教主半路杀出,秦衍现在已经是一具躺在灵车里的尸体了。xǐυmь.℃òm
张允梅看着这一出又一出的闹剧,心底苦笑,老爸出资建的这叫什么慈善医院?乌烟瘴气,人鬼不分,伤亡事故一个接一个的。
这些有头有脸的人只管给钱,后续却无心监管,领了个慈善的名声就拍拍屁股走了。
她第一次主动给自己的父亲张开义打了一个电话,放在往常,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放下电话后,院长就回来了,他弓腰哈背地来找张允梅,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解释着最近的许多荒唐事,但最后,反而是张允梅把他怼得哑口无言。
但有一点,院长是很坚定的,无论如何都不承认医院里有什么凶手之类的阴谋论。他也不傻,管理不善的罪名下来了,他最多就是被革职,被认为是个无能的倒霉蛋,反正三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医院里藏着凶手,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也搞不清这样自己会面临什么局面,反正绝对是半辈子都翻不了身的。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没有多少个半辈子了。
何况这看来看去,说是闹鬼他都愿意信,说是凶手却怎么想都没有证据。
张允梅不愿意跟他扯下去,“少说废话,我现在只要求你让我的朋友晓鸥去封闭病区探望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可以安排吧。”
院长没想过是这样的要求,他当然答应了,张允梅说到底也算是个精神病人,能弄出什么事呢,不过是闹闹脾气。这么一想,他又安心了些。
2
就这样,晓鸥光明正大地走进了秦衍的病房,她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怪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欢姨看晓鸥皱了眉头,解释道,“他干啥都不配合,也不让人好好擦身子……”
多日不见,晓鸥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秦衍,他脖子盖着纱布,手上打着消炎镇痛的吊针,旁边还挂着几袋子补充营养的针水。不知道是因为脖子疼还是他本人不愿意,这两天是滴水未进,更别说吃饭了。
晓鸥搬了张凳子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秦衍的额头,心有些疼。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那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是什么了,她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家伙。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晓鸥叫了两声秦衍的名字。
床上的男人睁着眼,却不答应,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晓鸥的心动了动,她已经猜到了。
“方静是不是走了?”
又是长久的沉默,一滴泪终于从秦衍的眼角滑落,他的声音像枯柴般嘶哑,“她死了。”
是的,方静在那天晚上自杀了,秦衍无论如何都无法在自己的身体里找到方静的影子了。方静这个人格彻底消失,贯穿了秦衍整个青春岁月的爱人真正地死去了。
晓鸥把秦衍的床摇起来,给他喂了一些水。这样的情况,晓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憋了半天,终于有些恼火地冲口而出。
“难道她走了,你也打算跟着去死吗?”
秦衍看着晓鸥,眼中没了平日的沉静,反而多了几分茫然。
“这倒是很轻巧,那我们呢,死去的方鹏他们呢?你不想报仇?你不想保护这里的朋友?当初是谁那么中二,成天说自己待在这就是为了保护别人的?”
说着说着,晓鸥激动起来了,一下子哭得稀里哗啦。也不管秦衍是不是还有伤在身,不管这床铺还脏,把头埋在被子上就止不住地啜泣。
边哭还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也不知道别人有多担心你,你却在这不想活了……”
秦衍的双腿感受到晓鸥脑袋的重量,一阵异样的感觉似乎冲开了心中浓重的阴霾,投进来些许光芒。
他缓缓抬起还扎着针的手,放在晓鸥的头发上,轻轻安抚了一下。
晓鸥立马抬起头,她那张圆圆的小脸,正被泪水糊得湿漉漉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这是一个和方静完全不一样的女孩,浑身都是生命力,就算伤心难过,也充满了倔强不屈的气概。
是啊,方静走了,难道自己就这样跟着她离开这个世界吗?虽然未尝不可,秦衍也不怕死,可是艰难的从来都是活着。
对方静而言更是这样,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人间,秦衍却偏要把她困在自己的灵魂里,如今她走了,回头去看,这一切何尝不是自私。
秦衍看了看窗外,被铁丝网分割成一个一个格子的蓝天映入眼帘,一只小鸟匆匆飞过,在自由的世界里忙碌着生活,再回头看看哭红了脸的晓鸥。他的心终于燃起了一丝对人世的留恋,也许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3
往后三天,晓鸥都上来看秦衍,和欢姨一起照顾他。事实证明,秦衍并不是伤势过重,他心中有了报仇的欲念后,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第四天,沈医生来了,他关起门,对秦衍的情况认真地做了评估,最后得出结论,秦衍的女友人格彻底消失了,也就是说他的多重人格好了。
这并不奇怪,治疗多重人格的办法通常也是人格融和,或者干脆消灭多余的人格,从而让患者恢复正常。
然而这件事最重要的意义是,既然精神病已经好了,秦衍就没有任何理由待在康晴医院了,沈医生立马给他开了出院证明。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结果,包括晓鸥。但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一个好消息,她又哭又笑地冲上去抱了抱秦衍。
这是晓鸥第一次见秦衍穿便装,虽然从打底毛线衫到风衣外套只有黑白两色,但简单的款式却被他穿得十分干净帅气。
“外面冷,你穿太少了。”晓鸥说。
秦衍的脖子上还贴着纱布,伤口缝线尚未拆,晓鸥又矮他不止一个头,所以秦衍只能挺着脖子,垂下眼睑看晓鸥。
“谢谢你。”
这话表面上是感谢这几天的照顾,可实际谢的是这几个月以来的所有事情。
晓鸥仰起脸,她也百感交集,但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最实在的问话。“你出院后打算做什么?”
“救你出来。”
“不,我不用你救,他们很快也得放我走的啦。但是如果你还要追查下去,一定要注意安全,允梅说她也会帮你的……”
秦衍看着晓鸥,少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为什么一直那么相信我呢?明明你对我一无所知。”
秦衍这话题跳得有点快,晓鸥突然被问懵了。其实也没有为什么,晓鸥就是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总是凭着感觉行事,不聪明的时候总比聪明的时候多。但她不能这么回答,只好咽了咽唾沫,反问,“现在说这些干嘛,以后我大把时间问你的过去,你不想说都不行。”
“你爸爸叫周庆阳是不是?”秦衍突然问。
“对……等等,我没说过我爸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晓鸥有些吃惊。
“那晚上在天台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爸就是我爸爸当年的司机。”
晓鸥的爸爸从前给一个大老板开车,后来老板破产了,被债主暗算,一起车祸死了,因为当天开车的就是晓鸥的爸爸。
这一点晓鸥曾经跟秦衍提过。但她从来不了解这位姓秦的老板有什么家人,只隐约记得是有一个独子在国外读书,和自己一般大。然而当时父亲出事了,谁还顾得上别人的家人?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秦衍,既惊讶,也不解,不解他现在说这个事出来干嘛?
“我总觉得是我家连累了你爸爸,而现在,我又连累了你……所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晓鸥懂得了,秦衍是愧疚,对自己有深深的愧疚。她心中有许多疑问,有许多感慨,但是此时她也不想问。
命运是多么奇怪的东西,曾经他是富二代,而自己只是个普通女孩,本永远不会交集;后来他成了精神病人,自己做了护士,人生的轨迹开始交叉;现在,他是一个正常人了,而自己却被关进精神病院。如此下来,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去拯救谁。
晓鸥不想要秦衍的愧疚,她想要的,秦衍根本不懂。晓鸥有些难过,低下头不再说话。
秦衍见了,以为这个消息打击了她,也许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
正当秦衍不知该如何化解当下的尴尬时,晓鸥声音黯淡地说了句,“再见。”便转身走了,回到病房去,不留给他说话的机会……
秦衍无奈地扯了扯背上的行李包,迈开脚步往楼下走,离开这个住了一年多的地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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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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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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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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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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