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出意料地在宫门口被拦下,范涛出示了东宫信物,却依旧没有被放行。
叶长煜挑了马车帘子,露出冰冰冷冷的一张脸,霎时间看得拦路的侍卫心头一震,面面相觑之下不得不放行。
马车就此继续入宫,最终停在安昌斋外,范涛请叶长煜下车,掌伞到了门口便不再向前。
范涛正要推门却被叶长煜制止,他站去一旁,垂首相待,只见叶长煜像是在想什么,站在门外没有即刻进入。
“殿下,夜雨寒凉,先进去吧。”范涛小心提醒道。
叶长煜仍未出声,但范涛捕捉到他神情间的变化,遂为他推开了门。
此时出现在安昌斋的声响让苏扶臣不由紧张,他快步前去相迎,但见到的不是叶龄安或他身边的侍从,而是多时未见的叶长煜。
苏扶臣知道叶长煜对自己抱有明显的敌意,曾经他只以为是因为彼此身份和立场所致,但当知道应归颜被迫留在东宫,他终于明白叶长煜的意思。
但此刻尚且不清楚,叶长煜今晚的突然造访是为了陈国还是单独为了应归颜。
“太子。”苏扶臣如今处境不利,更不想加剧双方矛盾,于是先行开口,打破和叶长煜之间的沉默。
叶长煜只是颔首示意,并未因苏扶臣的以礼相待表现出任何善意,甚至不愿意多走近眼前依然看来温润的蜀国皇子,开门见山道:“孤为一人而来。”
此话说来便是心照不宣,苏扶臣稍稍放了心——
至少目前来说,两国边境的情况还没有恶化,这位陈国太子还有时间处理应归颜的事。
然而事关应归颜,又牵起了苏扶臣心底另一阵波澜,他问道:“她怎么了?”
苏扶臣此时的神情和应归颜提起他时如出一辙,即便被分隔两处,他们仍像是被紧紧牵绊在一起,充满默契。
叶长煜内心厌恶这样的局面,却不会像面对应归颜那样,在苏扶臣面前表露真实的情绪,他只是微微眯起双眼,神情更为冷厉,道:“她不算好。”
苏扶臣亟亟道:“她怎么了?”
“她怎么样,三皇子不清楚吗?”叶长煜道。
苏扶臣遭了这样的质问,那些过去辗转在他和应归颜之间呼之欲出但始终没有说明的感情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不再只是他的胡思乱想和小心翼翼,而是得到了证实。
本该是令人欣喜的关系却因为现实的重重阻隔成了他和应归颜最大的烦恼和困境。
苏扶臣克制着内心复杂的情绪,看着叶长煜,问道:“太子希望孤怎么做?”
“若要保她,她必不能跟蜀国有任何关联。孤这样说,三皇子可明白。”叶长煜道。
在此次两国联姻之前,应归颜确实和蜀国毫无瓜葛,哪怕是事态发展至今,她也不过是和苏扶臣一人结下了情义。
但正是这份情,随时都可能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甚至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性命。
“她和蜀国本就没有丝毫关系。”苏扶臣道。
苏扶臣的坚定违背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可现实迫使他必须否认和应归颜的关系,即便他们原本就没有真正确认过彼此的感情。
“既如此,孤也就不拦着她,她结局如何,三皇子且等着看吧。”叶长煜转身要走。
“且慢!”苏扶臣箭步上前拦住叶长煜的去路,道,“太子以为怎样才稳妥?”
叶长煜反问道:“三皇子以为如何最妥当?”
苏扶臣自然知道应归颜是怎样的性格,叶长煜会夜访,无非是应归颜已经有了不可控的迹象,而他就是源头。
但要他拿出信物让叶长煜转交给应归颜却未必能够,毕竟叶长煜是陈国太子,国家利益与个人私情之间,他会做出何种选择并未可知,今夜也可能只是一个看似救人心切的陷阱——
陈国国内形势本也复杂,苏扶臣和应归颜都不能成为陈国内政博弈的牺牲品,加之他们又有其他牵绊,彼此连结交织,一招走错很可能加剧陈、蜀之间的紧张局势。
苏扶臣正色道:“孤已与太子言明,她与孤,与蜀国没有任何关联,还请太子明察。”
苏扶臣此言就是让叶长煜今夜白走一趟,既然如此,他便不在安昌斋多留,但苏扶臣依然拦着他的去路。
“孤修书回蜀国,如今两国边境情况如何?还请太子明示。”苏扶臣问道。
他自从被软禁在这安昌斋中就几乎和外界断绝了联系,哪怕他曾向叶龄安明确表示过自己愿意留在陈国作为质子,恳请叶龄安再稍作等待,也并没有打动那位陈君。
但叶长煜无意多与苏扶臣纠缠,只瞥了他一眼,便强行走出安昌斋,全然不顾身后苏扶臣的请求。
叶长煜踏出安昌斋的瞬间,天际又是一声低沉的闷雷。xǐυmь.℃òm
范涛见叶长煜脸色已差到极点,忙撑开手中伞,道:“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叶长煜速速上了马车,将近宫门口,却又停了下来。
“殿下,有人这个时候出宫。”范涛道。
叶长煜挑帘相望,恰好望见了值守的宫门守卫给那人放行。
范涛再望了望那人行经的方向,道:“似乎是从紫宸殿那儿过来的。”
意识到情况不妙,范涛不待叶长煜吩咐便即刻跳下马车,追着那人去了。
叶长煜稍后回到东宫,一路上已被不时响起的闷雷扰得心烦,勉强克制住情绪在长亭殿处理了部分奏章,还是难耐心底焦躁,索性丢了笔,往应归颜住处去。
应归颜因为担心苏扶臣无心入睡,辗转多时,忽然听见房外传来脚步声,她直接起身,随手抓了外衫披上,不想已传来叶长煜的声音。
“是孤。”停在外间的声音语调虽还平稳,但尾音比平时重了不少。
应归颜知道拦不住叶长煜,她也睡不着,干脆自己出去,问道:“你来做什么?”
应归颜平素就不施粉黛,这会儿散着长发,轻衣缓带,病容未去的样子少了几分刚毅,却也并不柔弱,多了温柔。
叶长煜坐下,已从应归颜眼神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抵触,但他脸色肃正,一字一句道:“整个东宫都是孤的。”
应归颜听见外头的闷雷,猜到是叶长煜被扰得不耐烦才来找自己的不痛快,她在心里冷笑,道:“那请太子殿下好生坐着,我回去睡了。”
“孤去见过苏扶臣了。”
应归颜顿住正要转过的身子,关切问道:“他怎么样了?”
“你这样的反应让孤如何相信他说的话?”
“他说了什么?”
叶长煜不答,落在应归颜身上的目光充满审视。
应归颜知他又在故弄玄虚,再仔细一想,大致能猜到苏扶臣说了什么。
她神色一黯,转过视线,落寞道:“我跟他没关系。”
应、苏二人如出一辙的话并不让叶长煜意外,但他无法保证在知道苏扶臣已近乎完全落入危险的情况下,应归颜是否会选择铤而走险。
毕竟,应归颜在驿馆的时候也曾经暗中去看望过苏扶臣。
面对应归颜表现出的坚决,叶长煜不予可否,他只是和先前一样坐着,道:“去睡吧。”
应归颜不再理会,兀自回了床上躺下。
室内重新陷入沉寂,雨声不绝,连雷声都渐渐轻了下去,似怕扰了谁的清梦。
但应归颜毫无睡意,又在床上辗转多时,正为自己猜测的苏扶臣的话神伤,却忽然听见一记震耳欲聋的雷声。
她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径直跑去外间,问道:“你没事吧!”
叶长煜正因为这毫无预兆的雷声心绪暗涌,又见应归颜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他极少这样无措,慌忙转过头去,斥道:“成何体统!”
应归颜也才回过神,跑回去重新趿上鞋,披上外衫再出来,问道:“你怎么样?”
雷声已止,但不知还会不会出现,房外的雨声大得将房内都充满了似的,叶长煜蹙紧了眉头,道:“没事。”
应归颜看着微弱灯火下阴沉却始终挺拔的背影,想起上一次在长亭殿内看见的叶长煜的样子,她选择坐去他对面的凳子上。
见应归颜留下,叶长煜只觉腔子里的心跳蓦地加重,这种异样却并不被他所排斥,反而因此催生出陌生欣喜,尽管并不强烈,却是他从未有过的。
叶长煜不敢放松警惕,也不想在自己情绪异常的时候面对应归颜,于是一直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跟应归颜一起坐着,听着外头密集的雨声,心中的紧张逐渐得到了缓解。
应归颜看叶长煜始终紧绷着身子,坐的时间久了,她也觉得不自在,便试图着打破此时相对无声的局面,道:“你好些了吗?”
叶长煜默然,稍后才道:“孤可以。”
应归颜见他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回头时,发现房外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不禁问道:“你在等人?等范涛?他去哪儿了?”
叶长煜终于转身去看应归颜,神色还有些不太自然,开口前特意抬眼看了看,似是在确定不会突然打雷,才道:“自有他要去的地方。”
应归颜见不得叶长煜的故作姿态,也觉得自己方才是过于好心,于是起身又要回去。
只是她才要转身仍觉得不妥,对叶长煜道:“我不知你为何突然去见三殿下,但多谢你告知他的情况。我一如过去所说,深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只请殿下不要因我之故为难他,他……”
他本无恶意,却遭母国舍弃,被困异国,已是大不幸。
叶长煜见应归颜如此怜惜苏扶臣,心头一阵不悦,道:“尚不用你教孤如何做事。”
应归颜被揶揄得又是一股火气堵在心口,本要丢他一人继续坐着,却忽地听见有人在外头叩门。
“殿下。”是范涛的声音。
应归颜此时所着衣衫实不适宜见外人,叶长煜冲她使个眼神,她会意,即退去里间,静听范涛带回来的消息。
见应归颜退了进去,叶长煜才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范涛浑身湿着进来,一面还在抹着脸上的雨水,身子也因为又湿又冷打着颤。
叶长煜看他实在可怜,道:“不用虚礼。”
范涛瑟缩着身子,声音有些发颤,道:“回殿下,奴婢跟了那人一路,最后发现是派去盯着荣王府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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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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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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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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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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