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琢磨了一会儿,应归颜抬眼去看苏扶臣,问道:“我能提前看那幅画吗?”
苏扶臣莞尔,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原来只是这个?”
“这还不要紧?”应归颜反驳道,“今日见了太子,负责护卫的人手有所增加,我已卸了近身保护你的职,若不是念着你我私交情分,为了避嫌,我这会儿都不该来的。”
应归颜只当陈述事实,苏扶臣却顺着这话猜到应该是叶长煜已经做了吩咐。
今日和那陈国太子初遇,一番交锋已让他有些难以招架,一想到即将进入徽京面见叶龄安,他心中的顾虑更深,也更是难安。
只是未免给应归颜带去困扰,苏扶臣并未与她明说,只道:“是该避嫌,我的疏忽。”
说着,苏扶臣忍不住胸口一阵发闷,咳了几声。
应归颜绕去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背,道:“原来都好好的,这几天却忽然变得虚弱起来,当真是徽京水土不养人?我再去叫大夫过来看看吧。”
苏扶臣道应归颜动作向来快,他便在她还未说完时就已经抬手拉住她,道:“天气严寒,又确实有些水土不服,等进了徽京安定下来就好。”
“人家当主子的但凡有一点儿不舒服立即就让人伺候了,你倒好,总是忍着。”应归颜摇着头,开着玩笑又坐了回去。
苏扶臣不以为意,道:“你知道我年幼经历,虽顶着个皇子的身份,也不想多分什么尊卑高低。”
“若都有你这样的想法,这世上能太平许多呢。”应归颜道。
此时,有蜀国使臣前来找苏扶臣商讨进入徽京后的应对之策,应归颜不便留下,就此离去。
待要走了,应归颜又想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只是她不想打扰苏扶臣谈正事就没再问,横竖再等上两天,等进了徽京也就能看看那幅画中玄机了。
此时落雪大又大了几分,应归颜从蜀国使团居住的院子出来,冒着雪走了一小段,重新到回廊下时发间、肩上都已经落了雪。
将身上的雪掸去了,应归颜正要回住处去,不想经过花园时,瞧见叶长煜就站在前头池塘的小桥上。
雪下得不小,他却连把伞也没打,氅衣上早就落满了雪,莹白的眼色跟他那一身黑色形成鲜明反差,又因他一动不动,站远了看仿佛是个立在桥上的假人。
应归颜本只想当做没看见,然而不等她转身,叶长煜先发现了她。
这下躲无可躲,她只好拉过正巧经过的巡卫,道:“去拿伞来。”
巡卫却道:“太子殿下有命,不让人靠近。”
“什么?”应归颜惊讶道,但想了想,还是让巡卫去拿伞过来。
巡卫很快送了伞来,应归颜撑着伞到叶长煜身边,却听他道:“不必。”
应归颜不由腹诽这当朝太子实在奇怪,却也不能真的任由叶长煜在雪中站着,还是将伞挪了过去,道:“太子金枝玉叶,又适逢陈、蜀和谈之际,还是保重玉体为好。”
叶长煜的眉发上同样沾了雪珠,一颗一颗晶晶莹莹的缀在他冷郁的脸上,跟他的气质倒是相得益彰。
应归颜对叶长煜的印象不算好,自然不会想要亲近,此时不见他说话,她也就不说话。
“小应将军又去看三皇子了?”叶长煜看着早就结了冰的水面,仿佛不是在问应归颜。
“是。”
“看得出来,你们私交不错。”
应归颜几乎下意识解释道:“这是我个人跟三殿下的交情,与其他人没有关系,也绝对不会动摇我作为陈国/军人的决心。”
叶长煜眼中跟此时飞雪一样冰冷的视线缓缓移到应归颜身上,充满审视,毫无掩饰,满是居高临下的意味。
如此直接的目光在应归颜看来无意是种冒犯,她便沉下脸来,道:“是末将没有把握分寸,太子殿下若要治罪,只责罚末将一人就好。”
叶长煜仍是无声看着应归颜,像是要从她身上探究出些什么来才肯罢休。
应归颜实在受不了这样冰冷的注视,道:“下雪天冷,末将送太子殿下回去。”
叶长煜没为难她,当真转身下了小桥,往住处去了。
叶长煜一转身,那股来自他的压迫感便减轻了不少,应归颜长长抒了口气,很快跟上去,这才发现,原本积在叶长煜肩上的雪,竟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落下来,足见其举止贵重沉稳,端的是皇家教养出来的一番上好姿仪。
两人进了回廊,应归颜收伞,却见叶长煜又开始望着雪幕出神。
天阴略显昏沉,却掩不去叶长煜自身风华,应归颜不禁感慨,这人虽不怎么好相处,但却真是长了一幅好皮囊,气度不输苏扶臣,相貌也在叶长臻之上,但就是性子当真不讨喜。
叶长煜不知应归颜已将他暗中和旁人比较了一番,看够了飞雪才问道:“西北的风雪比这里凶猛狂劲得多吧?”
应归颜回神,道:“这是自然。”
“西北的人跟这里的比呢?”说着,叶长煜提步转身。
应归颜跟上去却不像方才那样不假思索地作答,毕竟她记得元初临的叮嘱,可不敢再像过去那样由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做事。
看出应归颜是有意拒绝回话,叶长煜不恼,又问道:“小应将军是怕孤预设难处?”
“末将不敢。”
“孤代天子来临梵,一为接应蜀国使团,二则多与你们接触熟悉,小应将军不必将孤看做豺狼虎豹,孤将来还有很多地方要小应将军照顾。”叶长煜道。
应归颜琢磨着叶长煜的话,不由担心起来,问道:“末将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我们会在徽京长留?”
叶长煜不置可否,视线又转向回廊外漫天的飞雪中,边走边道:“母后难得跟舅舅团聚,请家人在徽京多留一阵也无可厚非。”
听来闲聊,应归颜却已经觉察出其中微妙。
她原将叶长煜视为敌人,可这会儿两人的谈话,又总像是叶长煜在向她透露什么,一时间让她开始难以认定这冷清的当朝储君究竟是敌是友。
叶长煜依旧信步走着,仿佛只是闲暇赏雪,道:“西北过来月余,小应将军如何判断能跟蜀国三皇子建立私交?不怕他另有图谋?”琇書網
“太子殿下还是怀疑末将?”
叶长煜微微眯起双眼,道:“孤只是好奇,你如何会相信他,又如何让他相信你?”
叶长煜又一次将目光落在应归颜身上,依然带着探究,又多了几分明显的不解,看来并非试探,是当真在向她请教。
应归颜自然不能将和苏扶臣共同经历的过往告诉叶长煜,事实上,她也并不想跟第三个人分享。
不知从何时起,有关于苏扶臣的记忆成了应归颜想要好好珍藏的秘密,那些生死与共,亦或是谈笑风生,只关乎他们二人,也只能有他们两个。
为了藏好这份心思,应归颜岔开话题,反问道:“太子殿下难道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没有朋友吗?”
叶长煜微微垂下眼,随即掩去了这一刻眼眸中的神色,随即嘴角微微一勾,是个颇为不屑的笑容,却没有了下文。
见叶长煜转身离去,应归颜再一次腹诽他举止怪异,却还是跟在后头,打定了主意,尽量不跟这古怪的太子多说了。
应归颜将叶长煜送回住处后立即去找元初临,将和叶长煜的谈话一五一十转告。
见元初临愁眉沉默,应归颜以为是自己去见苏扶臣的错,跪下道:“义父,我保证再不私下去见三殿下了。”
宋嘉鱼忙将应归颜扶起,道:“如今已经不再只是我们自己的人跟蜀国的人在队伍中,太子带来的那些人也都看着,确实需要小心一些。但你义父也没有因此就要怪你的意思,是不是,初临?”
元初临道:“今上让太子先行必然是要做试探的,像你义母说的,小心为上。”
应归颜点头答应,又问道:“义父,眼看着就要进徽京了,是不是能多跟我讲讲徽京里的事?我虽知道往后要谨慎一些,但终究是第一次进京,又是这样特殊的时候,就怕到时候有疏漏,真闯了祸。”
宋嘉鱼随即笑道:“我们早等着你过来问呢,结果你现在才想起来抱佛脚,好在也不算太晚。”
应归颜更觉自己之前对整件事有所懈怠,满面愧色道:“我原以为自己已考虑周全,可方才跟太子一说话,我就没了底,徽京城里的人会比太子更不好对付吗?”
应归颜见宋嘉鱼面色一滞,便知道被自己说中了,她拉起宋嘉鱼的手,更认真道:“义母不用怕我被吓着,风霜刀剑我都不怕,只要跟义父义母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宋嘉鱼知道应归颜一心向着元家,可依她对如今局势的了解,心中有了另一番打算,对应归颜道:“其实也不用太回避跟太子接触,毕竟是国之储君,与他适当打点关系,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与他在一起太耗费心神了,我只跟他走了一小段就觉得精疲力竭,还不如跟荣王打交道呢。”应归颜道,“义母,你怎么突然这样说?”
叶长臻和元家亲近,除开他本身性格外,元清儒在其中也多少起了作用。但从叶龄安对两个皇子从小的培养方式来看,叶长煜才是叶龄安计划中的继承人,是陈国未来的君主,而他们作为臣子,除了恪守本职之外也需要对上表示忠诚。
宋嘉鱼的沉默让应归颜渐渐理解了那番话的意思,她问道:“义母的意思是,太子并不排斥跟我们接触,我可以接近他?”
“归颜,在方舟大营里,我们可以给你最大的保护。可归根到底,元家始终是臣,进入徽京之后会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我们也不知道等待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能够全身而退最好,但如果发生了不可控制的事,你一定要先保全自己。”宋嘉鱼道。
“这是要我去向太子寻求庇护?”应归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追问道,“义母,究竟这次会发生什么事?怎么我听你的话像是真的有什么阴谋。”
宋嘉鱼眸光一变,瞪着应归颜要她噤声,生怕隔墙有耳。
元初临上前,拦住宋嘉鱼的肩,同样满面愁容,对应归颜道:“你义母考虑得多,只是希望给你留条退路。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安全,我们就放心了。”
“你们越说我越糊涂,我知道这趟进徽京一定不简单,但是为什么会这么危险?方舟大营?西北……”应归颜不敢再往下想,不想承认他们为之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难逃被牺牲的命运,“义父,义母,不会的,是不是?”
“一切需看和谈究竟是什么结果。”宋嘉鱼道。
应归颜却已经不尽信这样的言辞,从宋嘉鱼对自己的建议,送他们夫妻二人表现出来的忧虑,她几乎可以肯定,即便这一次的和谈成功,也一定还有藏着其他的秘密。
宋嘉鱼将应归颜抱进怀里,柔声安抚道:“归颜,我们只是做最坏的打算,也许是我多虑了。”
应归颜听着宋嘉鱼并不平稳的心跳,道:“义母,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不想这样稀里糊涂地进徽京,我不想当一切的发生的时候,我还浑然不知,没有任何办法。我是元家的女儿,即便不是你们亲生的,我也想要跟你共进退。我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我想大家都好好的。”
“傻孩子,原本我们就是打算要告诉你的。”
应归颜抬头,深深看着宋嘉鱼,道:“一点都不能瞒我,也不能再说让我去接近太子,向他谋求保护的话。我是你们的女儿,不是外人,我想跟你们在一起,不管是生还是死。”
宋嘉鱼点头,道:“你当然是我们的女儿,是清儒的妹妹。若非如此,你义父怎么会带你一块来徽京呢?”
应归颜看来委屈地反驳道:“义父初定的队伍名册里没有我,是我坚持跟来,义父才带着我的。”
宋嘉鱼忍俊不禁,道:“现在又要跟你义父算账了?”
应归颜看了元初临一眼,摇头,道:“是我违抗军令在先,义父没有发我已是徇私了,我怎好再找他算账。我只是难过你们总为我设想太多,也觉得我不是你们亲生,不能代替大哥质留徽京,这些年都让你们骨肉分离……”
“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宋嘉鱼揉了揉应归颜的脑袋,右手轻搭在她的右肩伤,担心道,“你的伤好了大半,但还没痊愈。等进了徽京,如果没有事,你就好好养伤,不要多思多虑。你的伤好了,我们才算真的放心。”
应归颜点头,道:“现在,我可以知道徽京城里的事了吗?”
宋嘉鱼看看时辰,对元初临道:“我跟归颜说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元初临应声后先行离去。
应归颜看得出宋嘉鱼有意支开元初临,问道:“义母有什么需要瞒着义父?”
宋嘉鱼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拉着应归颜坐下,道:“他这些年日夜担心着清儒,我怕在他面前提起清儒的名字都会让他伤心。”
“义母不也是这样吗?”
“他们元家是无奈被卷进来的,我……”宋嘉鱼苦笑一声,重新振作起来,道,“我接下去说的话,你都好好听着,不管将来是否派的上用场,多记着一点儿总没有坏处。”
应归颜不敢怠慢,郑重道:“我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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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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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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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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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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