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瞬间,弄雪敏锐地察觉到应归颜的视线,连一刻的对视都不敢,仓皇间低下头,完全躲进叶长臻的怀里。
从弄雪一路过来的表现看来,她对应归颜和苏扶臣都存在一定程度的排斥,尤其是对苏扶臣,可就在方才那一刻,应归颜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弄雪目光中对苏扶臣的关心。
叶长臻注意到应归颜长久停留在弄雪身上的视线,于是借讯问李洵打断此间颇为诡异的气氛,道:“李兄,苏兄怎么样?”
李洵眉头微微皱着,道:“还是三公子体质弱,不太能抵御溪水中的寒气,既已服了药,今晚一定注意保暖。如果夜间没有意外,明日应该就没事了。”
应归颜于是又去找来一件衣裳给苏扶臣披上。
苏扶臣微笑亦示感谢,却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一旁的弄雪,眉眼间愁色渐深。
应归颜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低声道:“你也对她好奇?”
苏扶臣先时没反应归来应归颜说的是谁,两人彼此对望着,挨得近,又有火堆在身边烧着,温度高了一些,气氛也跟着暧昧起来。
火光映在苏扶臣眼中,闪烁跳跃,应归颜莫名被吸引了所有注意,思绪在这一刻化作空白,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苏扶臣抓着外衫衣襟的手不由收拢,看着应归颜同样跳动着火光的双眸,不似往日清亮,仿佛燃着另一团如火的情绪,不知不觉蔓延到他心里,烧得再难以平复心绪。
木枝烧出噼啪一声,将两人从不可言喻的旖旎中带回现实。
苏扶臣垂下眼,仍是不受控制地往弄雪处飘去目光。
静静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应归颜方才的话,回头问她道:“你怎么看?”
应归颜正考虑着到会和处后和元初临接头以及可能需要突发状况的事,忽然听苏扶臣这样一问,她手中拿着的木枝停止转动,她亦抬头去看他。
两人交换过视线,读懂了其中深意,应归颜往苏扶臣身边靠了一些,低声道:“荣王那么护着她,一定不简单。而且她一直在看你,又那么抵触你,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扶臣虽未立即作答,神色却是认同应归颜的。
二人一块又观察了弄雪片刻,苏扶臣才道:“也许是孤多心了。”
“你有什么想法?”应归颜问道。
苏扶臣欲言又止,摇头道:“再看看吧,否则闹出笑话来,两边都不好看。”
应归颜不喜故弄玄虚这套,即便是苏扶臣,这遮遮掩掩的样子也让她看不惯,甚至因为他对自己有所隐瞒,她竟更觉得不爽。
见应归颜起身,苏扶臣奇怪道:“你去哪儿?”
“外头透气。”应归颜走出几步,转身指着苏扶臣道,“听李大夫的话好好待着,我顺了气就回来。”
说罢,应归颜转身去了山洞外头。
因一遭落水节外生枝,他们不得不在山洞里多待一天,应归颜为现实发愁却也无可奈何,独自在山洞外衣待便是大半日。
冬季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夜色很快笼罩了整座山,应归颜坐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头后面,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小应?小应?”
苏扶臣的声音传来,应归颜从大石头后走出来,道:“我在这儿。”
见应归颜安然无恙,苏扶臣瞬间放下心来,快步到她面前,道:“天色晚了,夜里更冷,快回去吧。”
应归颜看他气色还是差了些,眉间蹙起,直接将他的氅衣拉紧了一些,道:“不是让你待在洞里等着,怎么还出来?”
听得出应归颜在生气,苏扶臣不但不恼她这不敬之举,反而笑了出来,道:“你说一会儿就回去,如今这都多少个一会儿了?”
分明是在反驳应归颜的话,可因他含笑说着,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柔,竟是没点着应归颜的脾气,反而让她哭笑不得,道:“我的一会儿时间长得很,还没到呢。你赶紧回去,洞里有火给你暖着,忘了李大夫的话吗?”
氅衣下伸出一只手,还有手里的干粮。
应归颜瞧见那个馕饼,顿时觉得确实有些饿了。
她也不跟苏扶臣客气,道谢之后,接过馕饼就回去大石头后面吃了起来。
见苏扶臣跟着过来,应归颜将口中的馕饼咽了下去,催促起来,道:“我让你赶紧回去,你怎么还坐下了?”
苏扶臣又是反问道:“我也出来顺顺气,你这处背风,不那么冷,我能坐一会儿吗?”
“不行。”
“为何?”
“我是从铁枪钢刀里滚出来的,挨得住天寒风冻,你可是金尊玉贵的蜀国皇子,李大夫都说你体质偏弱,又受了凉,赶紧回去。”应归颜说着便推了苏扶臣一把。
她即便受了伤,力气也不小,又没有加以控制,只这样一推,也是让苏扶臣有些难招架的。
才坐下的身子都被推得起来了一些,苏扶臣仍坚持道:“你需与我一起回去,同是从生死之境走过来的人,岂有丢下你一人的道理?”
苏扶臣的关心从不轰轰烈烈,即便偶尔有斩钉截铁的强势,也不过一刻的功夫就又成了那股春风似的温柔,丝丝缕缕缠着应归颜,让她想说个“不”字都不那么容易开口。
应归颜不知自己为何成了这样,又不忍直接拂了苏扶臣的好意,于是指了指已暗下来的天色,胡诌道:“我多时没看夜景了,就等着一个人安静地看一会儿,行不行?”
苏扶臣顺势道:“我不说话,一定不吵你。”
怎么说都是蜀国皇室,于陈国而言即是客,身份尊贵,可面对应归颜时完全没有盛气凌人之态,甚至有些委屈,真像是应归颜欺负了他。
应归颜知道苏扶臣心意已决,恼得用力咬着手中的馕饼,跟对付仇人一般,恨不能当场将其大卸八块。
感受到苏扶臣投向自己的目光,应归颜侧目看他,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扶臣却欲言又止。
应归颜这下当真恼极了,用力捏着手里剩下的馕饼,道:“有话就说,不算你打扰我。”
苏扶臣拿出帕子递给应归颜,道:“我是想让你慢一点儿吃,当心别噎着。”
应归颜不知自己究竟是气苏扶臣这以退为进的“阴谋”,还是更气自己居然看穿了他的用心却无计可施,拿了帕子擦手擦了一半,她就将帕子丢在苏扶臣身上,道:“多谢三殿下关心。”
应归颜直来直往的性子于苏扶臣而言虽是有些防不胜防,可也正是她这样的真性情免去了彼此相处时的拐弯抹角,足够令他舒适也放心。
他将帕子拿起重新递给应归颜,见她不接,便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应归颜此时不想搭理他,不肯去接帕子,直接两只手拍了几下,依然没做声。
苏扶臣道她居然还有这样的小孩儿脾气,心里更添欢喜,自己将帕子收回来,叠好了攥在手里,望着已彻底暗下来的天色,道:“我也还未好好看过燕京之外的夜色,异国星月不知有多明亮。”
听着苏扶臣好似轻松惬意的一番感叹,应归颜转头去看他,茫茫夜色中,即便坐得近,也只能看见个身形轮廓,一切朦胧隐约,却仿佛比清晰相见时更多了融洽安宁。
前一刻还在心头浮动的躁怒随之平息,应归颜也转头望着夜幕上零星的几点光亮,就那么几颗星星,看来着实可怜得很。
长久的静默并没有让两人觉得尴尬,反而在这种无声的陪伴中多了一丝平静,一点温柔,逐渐驱散开身边围绕的寒意。
听见身边传来应归颜的一声叹息,苏扶臣问道:“怎么突然叹气?”
“我原喜欢这样深沉的夜色,没什么光线,连月亮都没有,最方便执行任务。”应归颜道。
苍茫夜幕之上像是映出曾经那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他们有些没能跟她一起回到方舟大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里,只有依旧坚韧的声音,彼此鼓励着,要将他们不畏生死完成的任务带回军营中去。
如果不是这一次跟随元初临护送蜀国使团,应归颜如今或许又在出任务的途中,可回想前往徽京的这一路上,只是进个雍阳关就已是九死一生,他们这样的人活着,一旦太过在意某些东西,反而不见得是好事。
“小时候我就在军营里跑,对生死最开始有印象,是那天我送阿七的叔叔离开军营,可过了好几天都没有见他回来,我去问义……元将军,他告诉我叔叔在出任务的时候遇到意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应归颜望着天上那几颗稀疏的星星,面色沉重,“但是他们会成为天上的星星,在每一个营中兄弟出任务的夜晚为他们照路。”
应归颜一声惨笑,垂下眼道:“元将军从小就教我要学会面对事实,再残忍也不能退却。但在冷酷之外,那些温暖并不会因为一个生命的终结而消失,只需有人记着他们,他们就一直都在,变成星星也是在的。”
所以她宁愿在外头吹冷风,也不想回去山洞里,至少在为前路担忧的愁绪里,能有星光陪着她,便似家人朋友在身边,多少能给她一些继续向前的勇气。
“小应……”wWW.ΧìǔΜЬ.CǒΜ
“嗯?”
苏扶臣望着天上疏星,颇有些恳求的口吻,道:“能否为我留下天边一颗星?”
“你这话什么意思?”应归颜忽然紧张起来,道,“我只是告诉你为何我宁愿待在外头,可没让你顺着我的话将这不好的意头往自己身上扣。”
苏扶臣耐心回道:“我只是觉得这解释温柔,并非故去才得天上星。只是盼望将来如果不能再聚首,你夜间抬头相望时,能记得我。”
“我记性好得很,哪里需要这样的借口?”应归颜道。
应归颜说得一正言辞,却好似没有明白苏扶臣的话中深意。
他不免失落,低头安哂道:“确是我唐突了。”
只是在那星光找不到的地方,在应归颜有意避开的身影下,她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都被掩盖在了那听似没心没肺的话语之下。
“小应……”
“嗯?”
“谢谢你。”
“平白无故谢我做什么?”
感谢他们在边境相逢,感谢她对自己的帮助和救遇,也感谢她的信任,感谢她让他在这段时间里体会到过去未曾有过的某种感受——莫名的欢喜,莫名的失意,皆因她一言一语、一颦一笑。
苏扶臣没有作答,扶着身后的大石头站起了身,岔开话题道:“我果真还是身子弱,这就回洞中去了。”
应归颜没有得到答案有些急了,跟着站起来,道:“你不说清楚,我……”
苏扶臣这次没有等她,料定她会跟着自己似的,径直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应归颜怕他夜里看不清脚下的路,又想弄清楚答案,当真跟着苏扶臣从石头后面出来,想要去扶他,又收回了手,道:“你把那块帕子给我,我再把手擦擦。”
苏扶臣摸着黑,依着眼前模糊的轮廓将帕子递了出去。
应归颜在夜色中感知灵敏得多,准确判断出苏扶臣手的位置,结果帕子擦手,道:“你究竟要谢我什么?”
“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
“有你这样卖关子的吗?多久的将来?什么样的机会?”
苏扶臣四顾山间,觉得再这样待下去实在不方便,于是佯咳一声。
应归颜以为他不舒服,立即拉过他的手,道:“算了,先回去再说吧,否则真要吹出病来了。”
周围漆黑,星光无用,应归颜在前头引路,丝毫没发现此刻在苏扶臣眉间眼底漾开的笑意,眼底温柔胜过应归颜说的那个星光之照,只想这样跟着应归颜,一路走下去,即便再不见天光明媚,此间缱绻也令他忘却那些烦扰纷争,沉醉眼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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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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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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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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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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