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渐浓夜色中,苏扶臣房中的烛火却未有半分暗淡,仿佛燃着这光是在等待有人到来。
叩门声响起,惊动了出神多时的苏扶臣。
苏扶臣眉头微蹙,起身去开门,见是花迟来送夜间小点,他却道:“时辰不早,孤没有胃口,撤下去吧。”
花迟却不肯就这样离开,仍站在门口劝道:“殿下自从离开通州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是在担心公主吗?”
苏扶臣不置可否,看花迟还端着吃的,念她一片好意,于是让开道:“东西先放下吧。”
花迟如是得到鼓励,浅笑着走入房中,将托盘中的点心摆在桌上,道:“殿下晚膳的时候就没怎么吃东西,还是吃一点吧。”
苏扶臣心软是真,但也并非任人摆布,此时见花迟执意违背自己的意愿,他的脸色已渐渐沉了下来。
花迟见苏扶臣不悦之色明显,脸上的笑意随即消失,低着头解释道:“奴婢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但如果公主还在,一定不忍心看殿下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出去。”苏扶臣声音不大,语调也还算平静,甚至透着跟屋外一样深重的寒意。
花迟只觉心头一凛,深怕当真惹得苏扶臣不高兴,直接将自己遣回蜀国,只好黯然离去。
苏扶臣神色凝重,看着桌上的食物却没有丝毫胃口,又独自待了一会儿才更衣歇下。
深冬寒夜,本是寂静无声,又是在有守卫巡视看护的医馆内,更应该万籁俱寂。
朔风冷月下,一道黑影潜行夜色中,似蛟龙游水,飞鸿踏影,越过巡夜的守卫,落在苏扶臣放上。
轻微的踏瓦声在时下极其安静的冬夜里依旧惊醒了浅眠的男子,苏扶臣顷刻间清醒,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依旧躺在床上,仔细分辨着从房顶传来的声响。
声音很轻且快,从踩踏房顶瓦片的声响来看不像是出没的野猫。
苏扶臣听着那声音从床的正上方移动去门口,他也快速从床上下来,躲入床边的屏风后头。
感受到有人从屋顶上翻身下来,苏扶臣正静观其变,却发现门扇上出现了第二个人影,并且和先前那个动起了手。
房外两人过了几招,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很快有另一串脚步声靠近,不止是那二人有所察觉,苏扶臣也听见了,确定是夜间巡逻的守卫发现了有人闯入驿馆。
其中一人很快潜入夜幕中,不见了踪迹,剩下的那个直接踹开苏扶臣的房门闯了进来,并且喊道:“殿下!”
是应归颜的声音。
此时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十分靠近,苏扶臣来不及多想,循着声大步冲去门口,一把拽住应归颜,道:“这边。”
应归颜被拉去屏风后,随即外头传来护卫的讯问声:“三殿下?”
“没事的。”苏扶臣低声安抚了一句便走出屏风,行至门口却未立即开门,问外头道,“何事?”
“方才似有人闯入驿馆,三殿下可曾遇袭?”
“孤未听见任何动静。”
门外沉默片刻,道:“三殿下还是让我等进去看一看……”
苏扶臣直接打开房门,众人见他面色冷冽,又只穿着单薄中衣,皆不敢冒犯,道:“三殿下恕罪。”
夜风裹着严寒吹进房中到底让苏扶臣有些受不住,他低咳一声,问道:“难道孤还要包庇刺客不成?”
“我等不是这个意思。”为首的守卫不敢得罪这蜀国皇子,只好带人去其他地方搜查。
苏扶臣确定他们走了才关上门,顾不得自己吹了冷风,道:“他们走了。”
屏风后传来一记声响,苏扶臣甚至来不及点上灯,情急之下要去找应归颜,却是一头撞在屏风上。
咚的一声,好不清晰。
“三殿下!”应归颜亟亟道。
“孤没事。”苏扶臣揉着左边额头,颇为尴尬,好在周围昏暗,他庆幸没让应归颜将自己的窘态瞧了去,“孤去点灯。”
将等点上,苏扶臣才见应归颜缓缓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左手按着右肩,显然伤口作痛。
苏扶臣立即将应归颜扶去床边坐下,关切道:“你怎么深夜在外面?伤口怎么样?是不是裂开了?”
应归颜原想忍一忍就过去了,奈何方才跟刺客动了手,顾不上肩上的伤,这会儿那一处的中衣又湿又热,必定是伤口开裂。
见应归颜不过是在咬牙忍耐,苏扶臣道:“这样不行,还是通知元将军,找大夫来帮你看看。”
“不行。”应归颜拉住苏扶臣道,“我答应了他留在通州,如果被她知道我偷偷跟来,兴许就直接让人把我送回方舟大营了,到时我怕就再难有出来的机会了。”
“但你的伤怎么办?”苏扶臣话音才落,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应归颜似是猜到了什么,直接钻去床上,将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
苏扶臣看床上这一团总觉得过于明显,于是放下一边的帷幔遮掩,留着另一半,将将听见叩门声,随后便是元初临讯问的声音传来。
看应归颜还在动,苏扶臣低声道:“别动。”
“三殿下?”元初临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苏扶臣并不敢保证一定能骗过元初临,但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去开门前,苏扶臣抓了一旁的外衫随意披上,还是不甚放心地看了看垂下半边帷幔的床,快速平复了情绪才打开房门和元初临相对。
许是心虚,苏扶臣一开门便感觉元初临此时的气势比过去都要强硬几分。
除了元初临,还有使团中的其他人,都是听说有刺客,跟来一看究竟的。
苏扶臣知道使团中不少人早有不满,未免双方矛盾激化,他在元初临之前先行安抚。
但总有使臣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当面质问元初临道:“如果当真是刺客,这要我们如何能安心跟随元将军去往徽京。这一路上岂不是日夜都要担心三殿下的安危?”
“究竟是不是刺客还未可知,兴许只是夜间觅食的野猫之类。孤相信元将军不会拿两国邦交开玩笑,今夜无人受伤,就都先回去休息吧。”苏扶臣道。
众人听苏扶臣这样说,也不好再为难元初临,只得纷纷各自回房。
见元初临站在原处没有离开,苏扶臣假意咳了一声算是稳定自己心神,故作淡然道:“元将军还有事?”
元初临眉间愁色更深,但面对苏扶臣时也多有谢意,道:“多谢三殿下体恤,今晚确实失守卫上的疏漏。”
“我们在明,对方再暗,又是如此深夜,总是难防。元将军不必自责,等明日进了雍阳关,必有一番新局面。”苏扶臣道。
元初临为苏扶臣的理解而倍生感激,但他又问道道:“墙头有碎瓦,应是刺客翻/墙时留下的痕迹。三殿下方才真的没有听见声响吗?”
裹着外衣的手不由收紧一些,苏扶臣摇头道:“近来不知为何颇为疲惫,夜间睡得沉,若不是方才有人敲门将孤从梦中惊醒,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未曾听见。”
刺客是在苏扶臣居住的院落处留下踪迹的,很可能是针对他而来。
元初临不能再让蜀国使团发生任何意外,更不想引起苏扶臣等人的反感,便没有当他的面继续追究此事,只道:“既如此,我等会加紧驿馆周围的守卫,三殿下安心歇息。”
苏扶臣担心着应归颜被发现之事,自然也不愿和元初临多做纠缠,道:“辛苦元将军。”
见元初临带人离去,苏扶臣仍不甚放心,在门口又等了一阵才回到床边坐下,说话依然小声,道:“人走了。”
那一团被子起初没有反应,苏扶臣以为应归颜伤重得动不了,于是凑近过去想要帮她掀开。
被子却在此时被拉下一些,露出应归颜一双漆黑晶莹的眼眸,似有星月光华,在暗淡烛光下仍熠熠生辉。
应归颜不知苏扶臣看她看得出了神,她只望着门口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折返,这才终于掀开被子,只是一动作,肩膀的伤就疼得厉害。
见应归颜一不留神,才起来的身子又跌回床上,苏扶臣忙去扶她,道:“慢一点儿。”
应归颜咬着牙终于从里床挪了出来,但见床上因此一片狼藉,她挠了挠头,道:“将你的床弄成这样了……”
苏扶臣无心去管床褥,追问道:“伤怎么办?”
肩头中衣贴着肌肤很不舒服,应归颜环顾房中没有发现一面镜子,即便她能除衣,这会儿也没法看清自己肩上的伤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烛火烧着屋内清寒,幽幽昏暗下,即便应归颜和苏扶臣坐得近也因着昏昏的光线看不清此时对方的神情,倒是因为四下安静,呼吸声变得格外清晰,都比平日急促一些。
应归颜忍痛的一声低吟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苏扶臣见她脸色都苍白了一些,虽心中都是顾忌,仍开口到:“孤帮你看看。”
苏扶臣从来君子之风,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让应归颜大吃一惊,也不由瞪大了双眼去看他,问道:“你说什么?”m.χIùmЬ.CǒM
宽松的外衫下,苏扶臣的手已攥紧得骨节泛白,似是做下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就连他一贯温和从容的眉眼都因此染上几分决绝。
他缓缓将视线重新落去应归颜身上,用力地吸着气,却不敢吐出,憋在胸口像是借此找到了一丝勇气,道:“孤说……帮你看伤口。”
应归颜再是不拘小节,也不至于忘了男女有别的道理,断然拒绝道:“不用了。”
“当时在边境村子里,你身中剧毒,大姐护着小月儿不敢靠近你,李大夫需要帮手,是孤……”
苏扶臣没再说下去,但事实已在两人之间摆得清楚。
应归颜之前没计较,是因她当时神志不清,苏扶臣又是因为要救她才不得不那样做,她便干脆不刻意去记起那段回忆,只当没有发生过。
但此时此刻,她清醒得很,哪里能容许苏扶臣再多看自己的身体,即便是为了疗伤也不行。
眼看应归颜愠怒之色已经难掩,苏扶臣却更在意她的伤究竟如何,便继续劝道:“非孤有意轻薄,你又不肯告诉元将军。养了这么久的伤,如果此时出了意外,影响你将来舞刀弄枪,就是孤的罪过。孤不想你有事。”
说了那么多道理,到最后无非是这简单的六个字。
应归颜并非不知好歹,苏扶臣最后的那个六个字说得那样恳切关心,便是一股让她难以抗拒的力量敲在她的心上,纠缠着她的骄傲和心中的底线。
烛花爆裂的一声衬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更是寂寂,心弦亦不知被什么东西撩拨,只轻轻的一下,便瓦解了多时的坚持。
应归颜转过视线去看苏扶臣,看他这轻袍缓带的模样,不若平时严谨讲究,更添温润随和。
“你……”
应归颜才出声,苏扶臣便不由自主地将本就挺直的腰板又收紧了一些,看来颇为紧张。
应归颜不知为何,竟被他这副过于认真的模样逗笑了,却又顾忌着眼下的情况,不得不立刻忍住,道:“你先把衣服穿好。”
“好。”苏扶臣匆忙穿上外衫,再抬眼时,见应归颜已背对自己在解腰带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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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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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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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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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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