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臻知道只是留在城中观察不会有任何线索进展,便要设法进入行馆。但季若彤等人到底没什么人脉关系,他只得另想办法。
翌日用过早膳,叶长臻看过弄雪后又要去行馆附近探查情况。
昨夜雪稍大了一些,但早晨时已经停了,这会儿城里的百姓已将路面的积雪扫去街边,两条雪白的界限清楚地分隔开了共车马行驶的宽敞大道和路人行走或是摊贩摆摊的地方。
叶长臻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一面往行馆去,一面思索着应该如何寻找突破口。
身后渐渐传来马蹄声,叶长臻循声回头望去,朗朗晴光之下,从城外策马而来的两道身影里正有一个是他熟悉的。
“苏兄!”叶长臻没想到会在通州和苏扶臣重逢,而跟苏扶臣在一起的竟然不是应归颜。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见骏马已经从身前快速跑了过去,他立即追上去,还一面大喊道:“苏兄!苏兄!”
街市上虽不甚热闹,但总有属于这市井红尘的声音并着马蹄声淹没了叶长臻的喊声。
叶长臻光顾着追苏扶臣,没留心脚下,一个打滑直接跌在地上。
身体撞在坚冷的地面上,从膝盖和手腕开始蔓延的疼痛让他顾不上什么身段风度,咬着牙硬是忍了这一场意外之痛。
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和沾染的雪渍,叶长臻忍着痛,望着苏扶臣离去的方向,能肯定是往行馆的位置去的。
因已经距离行馆不远,叶长臻决定跟去看看,若能确定苏扶臣去的就是通州行馆,对他来说会是个机会。
叶长臻一瘸一拐地到了昨日买碟子的酒垆,卖酒的老伯认出他就是那个买碟子的少年,又见他像是受了伤,忙应他坐下,问道:“小郎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儿,要是受了伤就别出来了,原本城里也不太平。”
叶长臻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没看脚下就摔了,谢谢老爹关心了。对了,老爹可看见方才从这骑马经过的两个人了?”
“瞧见了。”老伯道,“我正好要去对面铺子买点灯油,这回多亏了这腿脚不利索,走得慢,但凡快一点儿可就没法从人家那马蹄子底下护住这条老命了。”
老伯的表情看来夸张,叶长臻却觉得这恰恰说明了苏扶臣确实十分匆忙。
他再问道:“老爹可瞧见那两人最后往哪儿去了?”
“还能去哪儿?就前头的通州行馆。”老伯不以为意道,“要说还是官家的人猖狂,否则这种时候,谁敢在大街上这样骑马?那行馆里可都是大人物,我瞧着那两个年轻人也大有来头呢。”
“确定是进了行馆吗?”
“我亲眼瞧着的。”老伯说得煞有介事,随后又笑道,“老头子当时也是被吓着了,追着骂了几句,这才看见他们进的行馆。怎么?小郎你认识他们?”
叶长臻摇头道:“我与老爹一样,也是险些被他们伤着,也是追着骂过来的。”
老伯一听,笑得双眼眯了起来,道:“原来咱俩一样。”
叶长臻连连点头,又跟老伯闲聊了一句便在酒垆里等了一会儿,想看看苏扶臣还会不会出来。
然而结果终究让叶长臻失望,行馆的大门没有再打开过,但他的膝盖越来越疼,最后不得先回医馆找李洵看看。
原本叶长臻想着,天冷穿着厚衣裳,摔一跤也没什么大事,可老天偏要收拾他似的,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的膝盖直接肿了起来,一碰就疼。
李洵不知叶长臻究竟在外头做了什么,他也不敢多问,看着叶长臻比馒头还肿的膝盖,又是紫青的一大块,他摇头道:“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但疼上两三天是少不了的,公子还是安安分分留在医馆养养吧。”
叶长臻放不下苏扶臣和行馆的情况,原本不想将李洵牵连进来,如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道:“那有劳李兄替我办件事。”
李洵不敢推辞,叶长臻也与他简单交代了情况,要他一发现苏扶臣就直接拦人。
门外的小药童听不见叶长臻和李洵低声密谋了什么,回去给季若彤汇报时便挠着挠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你有什么用。”季若彤笑嗔道,看着弄雪将药喝完了,接过碗,“你好好休息。”
弄雪拉住季若彤不让她走,视线却落在小药童身上,像是有事相求。
季若彤一时间也猜不透弄雪究竟是什么意思,跟小药童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弄雪双手比划起个不大不小的圈,见两人还是不明白,撑起手杖要起身要去拿什么东西。
季若彤看她指着一旁桌子上的碟子,问道:“你要那个碟子?”
弄雪点头。
小药童心思灵活,道:“弄雪姐姐是要问小郎哥哥的情况?”
弄雪又点头,坐下,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原是弄雪听小药童说起叶长臻膝盖受了伤,却没细说,她担心,想知道叶长臻究竟伤得怎么样。
懂了第一层意思,小药童很快就明白了弄雪的心意,道:“弄雪姐姐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稍后小药童一路跑着回来,气喘吁吁地,连吐个字都困难。
季若彤帮他顺气,道:“你这样只会让弄雪更着急。”
小药童又喘了几口粗气,才道:“小郎哥哥说他没事,就是这会儿走路,膝盖疼得紧,他就不过来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多谢,还让你也好好养伤。”
弄雪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去拉季若彤的手,静静看着她。
弄雪的手有些凉,但这已算是这段时间以来,她最主动去接近身边人的举动,也代表着她正在放下戒心,在真正尝试着接受她们。
弄雪愿意打开心扉,就证明她会比之前更配合治疗,季若彤作为大夫自然为此高兴,道:“原只有我一个人,但现在师兄在,说不定师父明天也回来了,我们师徒三个一起帮你想办法,别说你这腿脚,你的脸兴许也能好的。”
本该是令人振奋的鼓励,弄雪却在之后又萎顿下去,轻轻地摇着头,好像并不愿意面对季若彤期待的那个美好的结局。
就在医馆中众人各怀心事之际,从边境赶回通州的苏扶臣和阿七已见到了元初临和早就气急败坏的蜀国使团。
见到苏扶臣平安归来,蜀国使臣才算放心,却也更有底气一般,说已修书回了燕京,要苏扶臣即刻带队返回蜀国。
苏扶臣在经历过陈、魏边境的生死之难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将这件事彻查清楚,绝不轻易离开陈国,于是极力安抚使臣。
元初临道这是蜀国使团内部的问题,他不便干预,和宋嘉鱼一块仔细讯问阿七关于应归颜的情况。
听闻应归颜右肩中了毒箭,伤势还严重,元初临心急道:“还是得尽快将归颜接回来,她孤身留在外头到底不安全。”
“我原也说留下陪着老大,再让将军派人去接那蜀国三皇子,但老大不同意,非说要先把人送回来,还拿将军压我,我不从不行。”阿七抱怨道,“要不我现在再回去?我确实不放心把老大单独留在那个小村子里,就一个头发都白了的大夫看着,实在让人牵挂得很。”m.xiumb.com
“阿七,你护送蜀国三皇子回来已经完成了任务,至于还要不要派人去接归颜回来,或是让人过去照顾她,我跟将军商量完再下命令。你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宋嘉鱼道。
宋嘉鱼虽不是军中人,但在方舟大营里还是颇有地位的,阿七也算是在宋嘉鱼手底下长大的,自然听话,这就先行退下。
阿七刚走,苏扶臣就来了。
见到元初临的第一刻,苏扶臣向他请罪道:“小应将军因孤受伤,险些命丧魏国,孤对不起小应将军,也对不起元将军。”
“当时是本将答应三殿下和归颜一起离开,这件事该由本将负全责。”元初临道,“方才阿七将村子中的情况都告诉了本将,如今三殿下前来,还请将你与归颜离开通州后的所有经历都如实相告。”
苏扶臣便将过去十多日经历的事一一都说了出来。
如今再回想客栈遇险,苏扶臣只觉恍若隔世,讲述里少了当时的慌乱,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应归颜的感谢。
元初临自然听出了其中蹊跷,道:“那些刺客应该早就发现了三殿下的踪迹,等着离开陈国后再动手。”
宋嘉鱼注意到元初临向自己递来的眼神,显然是对他们安排的暗哨没有及时发现这些刺客而有了忌惮和猜测。
若非有内鬼,就是对方洞察先机,隐藏得太好。
从隐匿行踪到执行刺杀行动,如此隐秘又果断迅速,绝对不是普通刺客。
一个之前未曾被发觉的阴谋在对事实的还原下渐渐浮出了水面。
大厅内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背后的震惊,元初临和宋嘉鱼默契地交换了眼色,唯有苏扶臣眉间愁云浓重,看似为难。
他不愿相信苏璇的失踪真的和魏国有关,那样牵连的人未免太多,情况只会越来越复杂。
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的苏璇是关键,但十几天过去了却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从在魏国发生的事来推测,他几乎已经有了一个自己最害怕面对的推论。
但无论如何,只要没有真正找到苏璇的尸体,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蜀国使臣虽然态度强硬地要离开陈国,但燕京还没有明确的消息送来,苏扶臣如今只盼望着燕京的同僚们能稳住蜀国皇帝,而不是让苏礼臣趁此机会直接以烽火打破他努力多时的局面。
他不想两国再起烽烟,也不想和应归颜兵戎相见。
苏扶臣问元初临道:“元将军修书去徽京了?贵国陛下可有答复?”
元初临摇头道:“今上还未答复,这件事事关重大,今上必要慎重处理。”
“如需要,孤可随元将军入徽京。”
“什么?”元初临虽然知道苏扶臣对两国和平共处的决心,却没料到为了挽回如今的局势,他能有如此胆量,心中对这看似文弱温润的蜀国三皇子多了几分钦佩,神色也比方才郑重,道,“三殿下放心,本将与三殿下一样希望能妥善解决这件事。但眼下还请三殿下与贵国使团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苏扶臣点头,算是就此和元初临达成了共识。
谈话至此本已结束,宋嘉鱼却察觉出苏扶臣似乎另有心事,于是问道:“三殿下还有话要说?”
方才还是一颗赤子之心,拳拳热切,只是瞬间的功夫,苏扶臣却变得迟疑犹豫起来,目光也不似先前从容,眉宇间可见促狭。
“三殿下优化不妨直说,如今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不是吗?”宋嘉鱼放缓语调诱导道。
苏扶臣又等了片刻,才像是鼓起勇气问道:“元将军与夫人准备何时将小应……将小应将军接回来?”
元初临夫妇没料到苏扶臣提及应归颜会是如此紧张的模样,只以为是两人之间有了什么误会。
宋嘉鱼道:“三殿下想见归颜,是有什么事要同她当面解决?”
“不,孤只是放心不下将她一个人留在村子里。那里条件艰苦,不利于她养伤。”苏扶臣道。
“阿七说归颜的伤还不适合移动,若此时将她接回来,怕对伤口不利。这样吧,我亲自去陪着归颜,三殿下可放心了?”
“孤不是这个意思,绝非想要为难夫人。”
“我本就是归颜的长辈,应当照顾她。”宋嘉鱼道,“这样,我明日就去找归颜,三殿下留在行馆和外子一起等消息。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一定全力保归颜平安。”
苏扶臣在宋嘉鱼劝慰下才看来轻松一些。
待将这蜀国三皇子送走,元初临问道:“不是说了要去徽京找清儒?”
“可我想来想去,阿七和三殿下说的都不错,就这样留归颜一个人在边境,她还受着伤,我实在不忍心。”宋嘉鱼拉住元初临的手,轻叹了一声,“归颜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将她视如己出,确实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丢下她。反正徽京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消息,我去找归颜,心里也能踏实些。”
“你又能确定,今上不会立刻下决定?”
宋嘉鱼摇头道:“我不确定,但今上是那个人亲自挑选的继承人,就连凤仪都是经过他试探和调教的。今上夫妻做事从来不涉险,没有把握不会出手,这次也一样,不等着蜀国动作,今上才不会动呢。”
“还说你不了解今上?”
宋嘉鱼眸光黯淡地靠在元初临怀里,回忆起往事,想起故人,由衷感慨道:“不是我了解今上,是我娘了解那个人。”
过去发生在徽京城里的一切,宋嘉鱼并没有全部经历过,她也不知道在徽京还不叫徽京的时候,究竟留下过多么惨烈的时光记忆。
而当陈国的都城从“建邺”改为“徽京”的那一刻起,帝国上空的阴云并没有消散,反而蔓延到了更远的地方,送南至北,由东往西。
但也总有一些人选择逆风而行,悄然从西北带回了一封密信,连夜送到了徽京的将军府,交给已经独自生活在徽京多年的少将军,元清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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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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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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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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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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