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臣一瘸一拐地到床边,因为动作快,身子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栽去,差点直接甩在床上,好在他及时发力,才稳住了身形,连声唤着:“小应,没事吧。”
浑身还在疼,刚才一瞬间涌上眼眶的眼泪也没被压制回去,应归颜的视线因此有些模糊,她便努力睁大了双眼想要看清向自己走来的身影。
苏扶臣看她眼眶发红还湿润,顿时慌了,差点忘记先起来,忙回头问李大夫道:“李大夫快来看看。”m.χIùmЬ.CǒM
“刚才动作大了,没事。”应归颜还能动的左手将身上的被子拉紧了几分,默然盯着苏扶臣看了一会儿,想起他刚才跌跌撞撞的样子,问道,“你没事吧?”
听她说话比原来有中气得多,脸色还不大好但看来精神还可以,苏扶臣终于放了心,也觉得自己失礼,摇头掩盖心中尴尬,道:“没事了。”
毛月儿站来床边,凑近了应归颜,道:“应小娘子不知道,小郎哥哥还发着温病呢。”
应归颜登时变了脸,催促苏扶臣道:“病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苏扶臣原本也是今早才醒转,李大夫看过后说是没有大碍,还有些微发热,主要还是身上带着伤所致。
他已经听李大夫的吩咐吃过药,在屋里歇息了大半日,实在放心不下应归颜才过来看看,哪知这人才醒就不给自己好脸色,将他直接震住了。
应归颜无心冒犯苏扶臣,又见有外人在场,她便垂下眼,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只留了双眼睛在外头。
“小郎身上的温病不妨事,好好歇个一两天,养养身上的伤就好。倒是小娘子虽然清了体内的毒,箭伤和其他地方的伤都比较重,需要调养比较长的时间……”
“我没这么多时间。”应归颜情急之下打断李大夫的话,一时间彻底冷却了室内气氛。
苏扶臣明白应归颜急于回通州解决苏璇之事,于是向李大夫解释道:“我与小应还有要事在身,时间紧急,所以等不了许久。”
相遇时这两人虽然一身狼狈,但苏扶臣的一言一行都显示着自己良好的教养和风度,李大夫早已认定他们绝非寻常人家的子弟,所以理解苏扶臣此时所说的“要事”应该是当真紧急。
村妇这会儿端着饭菜进来,道:“大冷的天怎么还开着门,仔细冻着小娘子,毛月儿又是你……”
抬眼一看,她才瞧见众人都在,当下倍觉尴尬,赔笑着将饭菜放下,道:“都该吃饭的时候了,吃饱了再谈事不是要舒坦些?”
和元初临约定的时间剩下一天,他们如今却还滞留在陈国边境,应归颜哪里有心思吃东西,问村妇道:“大姐,村里可有信鸽?”
“原先倒是有养两三只,就是几乎没人用,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拿去炖汤。”村妇道,“我去给你问问,就怕咱们养的这些扁毛畜生也不聪明,回头别耽误了小娘子的事。”
苏扶臣起身道:“我与大姐一块去。”
毛月儿却拉住苏扶臣的衣摆道:“你们都去找鸽子,谁给应小娘子喂饭?她不能动的。”
应归颜从来要强,原本因为伤得重,村妇又不知她的身份,由人喂饭、照顾梳洗也就算了,但这会儿毛月儿居然当着苏扶臣的面这样说,她恨不得当场给这小女娃将嘴堵上。
应归颜一气之下就要起来,这回她有了准备,咬牙都不肯服输,道:“我自己可以。”
苏扶臣立即去扶她的肩,劝道:“当心伤口裂开。”
李大夫也劝应归颜道:“小娘子千万不要逞强,肩膀关节处不养好,将来整条右臂都要受牵连。”
应归颜无法想象自己万一因此成了废人该如何是好,强烈的好胜心又让她不愿意在苏扶臣面前妥协,因此僵在当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村妇见状朝毛月儿招手道:“毛月儿过来,跟娘一起去给小娘子找鸽子去。”
毛月儿看不懂应、苏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本不想走,却被李大夫拉起手,哄道:“等毛月儿找完鸽子回来,李爷爷给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小孩子生性单纯,听见有好玩的马上就被说动,主动去拉村妇的手,催着赶紧去找鸽子。
待房门关上,房中就只剩下应归颜和苏扶臣两个。
应归颜上半身支起,身下留了空隙,她穿得又单薄,苏扶臣怕她受凉,柔声劝道:“你还是先趴下,否则伤没养好,再受了凉如何是好?”
应归颜见苏扶臣给了自己台阶下,于是由他扶着慢慢趴回床上。
苏扶臣替她将被子掖好,又将桌上的饭菜端来,放在从床边的椅子上,却是犯了难。
窗外的阳光明媚,但寒风依旧没有停止,风声从窗纸外头透进来,填充在如今沉默无声的空气里,更让气氛显得怪异微妙。
从来只有别人服侍苏扶臣的份,这会儿却要他照顾应归颜吃饭,虽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到底对他这样金尊玉贵的皇室子弟而言不太适应。
应归颜内心的骄傲在饭菜香气在鼻底盘桓的那一刻开始动摇,她终究是个普通人,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闻到这诱人的饭菜香自然抵挡不住诱惑。
苏扶臣还在纠结要如何动手之际,发现应归颜的双眼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
其实莫说应归颜,他也有些饿了。
苏扶臣问应归颜道:“饿了?”
“不饿。”视线依旧没从饭菜上挪开,应归颜甚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苏扶臣嘴角微微扬起,随后又佯作镇定地端起饭碗,拿起筷子,道:“既然小应不饿,那我先吃了。”
眼看到嘴的食物被苏扶臣抢走,应归颜有一百个不甘心,两只眼睛就跟长在饭碗上似的,怎么都挪不开,但嘴上依旧不肯认输。
苏扶臣完全感受到此时应归颜对食物的渴望,也是对她这口是心非的脾气有了新的认识,心底没由来地高兴,眼角眉梢的喜色如何都掩盖不住。
见苏扶臣脸上淌着笑意,应归颜只以为他在笑话自己,心下更是气愤,干脆直接瞪着他。
苏扶臣不是没见过她以往生气或是不厌烦的样子,可不知为何,眼前这怒目圆睁瞪向自己的应归颜非但没让他觉得自己被冒犯,反而教他觉得应归颜更有趣。
苏扶臣就这样在应归颜充满恼意的注释下挑了一筷米饭,结果不是往自己口中送,而是送去了应归颜嘴边。
应归颜没想会这样,起初当场愣住,但她已经听见了馋虫大闹自己五脏庙的声音,房间里这样安静,她猜苏扶臣也一定听见了,否则他不至于笑得比方才还明显。
应归颜在面子和肚子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一口吃下了面前的“嗟来之食”,又见苏扶臣夹了一筷子菜送过来。
既已破了例,应归颜也就不忸怩,欣然把菜也吃了。
看应归颜没有拒绝而且吃得香,苏扶臣反而越来越小心,生怕自己动作大了,没将应归颜服侍好,到时候连累她不能好好养伤。
一饭一菜加一汤,虽然很简单,滋味也不怎么样,但应归颜吃得很满足,这大概也得归功于苏扶臣喂饭喂得周到又体贴。
见应归颜吃高兴了,神情都松弛下来,苏扶臣颇为满意,道:“你再养养精神,等大姐回来了,我叫你。”
热菜热汤下了肚,应归颜浑身暖融融的,加上又吃饱了,确实有点瞌睡。
然而她一闭眼,当时在通州行馆和元初临定下七日之约的情景就浮现在脑海中,顷刻间打散了她所有的倦意。
苏扶臣本要将空碗筷拿出去,临走前转身再看一眼应归颜时,见她眉间又现愁容,他也随即从方才那一刻的轻松中回到了现实,但依旧劝应归颜道:“养足精神再考虑后面的事。”
应归颜闻声抬眼,和苏扶臣的视线有了交汇。
他们面临着相同的困境,沉默的相望里是心照不宣的无声安慰,但谁都不可能真的不去记得亟待他们去解决的难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得上是患难与共了。
苏扶臣放下手中的碗筷,重新坐回床边。
应归颜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端正的坐姿,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与这个蜀国皇室的不同。
她是从小就在军营里野惯了的飞鹰,而苏扶臣是在蜀国皇宫里被精心培养的蛟龙,他们本不该有交集,却偏偏在边境之地相遇,还一起经历了生死之变。
苏扶臣说他将她引为知己,应归颜原先只当时一句敷衍,可如今她却有些害怕,怕苏扶臣是认真的——
万一将来两国开战,依他的性格,怕是要深受折磨。
感受到应归颜落在自己身上的惆怅目光,苏扶臣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应归颜却只是转过视线,选择沉默。
苏扶臣以为她是在为方舟大营的将来担忧发愁,于是安慰她道:“我们尽人事,也许元将军他们已经找到璇儿,只是我们暂时没有收到消息。”
苏璇失踪这么久,生死未卜,他和应归颜又在追查的同时遭遇刺杀,他已经基本断定,苏璇的失踪不是与人串谋,很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试图借此挑拨蜀、陈两国的关系。
两人各怀心事地待在房中,一直到村妇带着毛月儿回来。
“应小娘子,我们回来啦。”毛月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快进来吧。”应归颜道。
毛月儿拉着村妇的手进来,村妇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个竹笼子,里头关着两只信鸽。
“得亏两只都还在,小娘子你瞧瞧,看这两只顶不顶用?”村妇将笼子提起,给应归颜过目。
这种信鸽自然不能跟军营里专门养来联络的比,应归颜挑了一只看起来精神点的,道:“辛苦大姐了。”
“就几句话的事,不辛苦。那我先把鸽子拿出去,你们要用了再说。”村妇这就带信鸽出去。
毛月儿在外头走了一趟,小脸儿被风吹得发红,应归颜心疼道:“下回出门把脸捂上,否则好好的脸蛋儿都给吹得粗糙了,将来就不漂亮了。”
“我娘说了,漂亮有什么用,咱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还是得会干活,否则没饭吃。”毛月儿煞有介事道,一双杏眼睁大了,看起来更圆溜。
应归颜忍俊不禁道:“话粗理不粗,那小月儿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毛月儿摇头道:“我不爱吃苦的,我喜欢吃甜的。对了,李爷爷说要给我好玩的,我要去找他去。”
小孩儿来去跟阵风似的,转眼就又跑出去了。
听来几句闲聊,苏扶臣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应归颜身上,尤其当她说出要毛月儿准备吃苦的话时,再想起他们共同经历的这几日,他对眼前这个陈国的女将军更生敬意。
应归颜感受到苏扶臣投向自己的目光,她没回应,只是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在背应归颜奔向陈国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在两国边境年少成名的“小应将军”原是女儿身,也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总觉得应归颜有些奇怪,原以为他喉结不明显,但原来是她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一旦知道了这个真相,再去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苏扶臣的心境可以说是大不一样。
他说不清,道不明,许是对应归颜有了更多的敬佩和尊重,也或者有其他还没能完全弄清楚的感受。
“小应。”失声唤了应归颜,苏扶臣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
“什么事?”
难掩的尴尬让苏扶臣不知所措,袖中的手不停地搓着,也忽然不敢去看应归颜了。
应归颜哪里知道苏扶臣在想什么,道他扭捏,她又是不喜欢这种脾气的人,于是心烦道:“下回想好了再叫我。”
苏扶臣心虚,当即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这一声温柔似春光照临,顷刻间拂去了应归颜心里那一点本就微末的烦躁。
她实在想不通,蜀国皇室里怎能养出个这样“听话”的皇子,于是转过面去看苏扶臣,不料触上他浅笑温润的眉眼,莫名心头一动,将她想要问的话都震忘了。
见应归颜看着自己出神,苏扶臣问道:“怎么了?”
应归颜忙收回视线,闷声道:“以后我也想好了再跟你说话。”
苏扶臣眼底至此氤氲开更浓的笑意,道:“好。”
应归颜也是第一次接触苏扶臣这样好脾气的人,他越是顺着她,她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偏偏人家做得还不错,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拱火。
“烦死了。”低低一声发泄后,应归颜索性将被子拉过头顶,隔着被子跟苏扶臣道,“帮我跟李大夫借纸笔,我想想怎么跟义父说。”
“好。”
直到苏扶臣关上房门离开,应归颜才拉下被子,仍在莫名其妙地生气,道:“脾气这么好,以后有你被欺负的时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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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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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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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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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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