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臣本意是想提醒应归颜应该快到城门口了,但想到眼前情形,他立即将险些说出口的话咽下,时刻盯着挨在身前的应归颜。
应归颜屏息,仔细探听着木板外的声响,最终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她心里的那根弦也由此绷到了最紧。
因为厚重木板的阻隔,加上周围的吵嚷,应归颜并不能听清楚霍珏跟城门守备交谈的每一句话,她只能依靠他们停留的时间,大概判断出应该是商队在接受检查。
唯一能投进空间的光被挡住,应归颜知道时有守备军站在了他们这辆货车前。
同时,苏扶臣原本按在应归颜臂上的手因为同样感觉到危险的临近而渐渐收拢,由按改抓。
应归颜尽力抬着手臂不改变姿势,以免发出任何可能被发现的动静,视线也落在苏扶臣处,尽管此刻这个空间中暗得他们几乎看不见彼此。
臂上的那只手并没怎么用力,应归颜却已感受到苏扶臣发出的轻微颤抖,她想要做些什么去安慰他,但眼下的情况千钧一发,他们都必须镇定克制。
一直到车子重新开始前行,应归颜的情绪才得到些微缓解,然而苏扶臣还如先前那样抓着她的手臂,像是在问她,他们是不是顺利出关了。
应归颜又等了一会儿,听见响起的叩木板的声音,她终于松了口气,低声对苏扶臣道:“出来了。”
那只手终于松开,应归颜也瞧见昏暗中顿时松垮下去的身形轮廓,听见苏扶臣仿佛精疲力竭的叹息声。
旋即,又是一声轻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应归颜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靠在木板上,道:“委屈公子了。”
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得到苏扶臣的回应,听见的是比方才明显粗重的喘息声。
“三……公子?”应归颜立即去叩木板。
车外的霍珏道:“再忍一忍,现在停车放你们下来会被发现的。”
应归颜无奈,双手摸索着去扶苏扶臣,意外触到了他的手,被一把抓住,她这才意识到苏扶臣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车内空间本就小也不利于呼吸,加上过关时过于紧张,苏扶臣此时只觉得气息堵着完全无法抒出,无论他如何用力呼吸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
“公子!”应归颜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感觉到呼吸不畅,但她毕竟训练有素,懂得如何放缓呼吸拖延时间。
她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任由苏扶臣拉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就着原来的姿势,枕在他后颈处,道:“尽量慢些呼吸,不要用力,再等一等就能出去了。”
苏扶臣依言放松身体,感受着应归颜的呼吸的节奏去调整自己的呼吸。
此时此刻,所有的焦虑和紧张都在应归颜的陪伴下得到了缓解,他掌中握着的那只手并不细腻,甚至因为长年持刀握剑、历尽风霜而皮肤粗糙,但肌肤相贴传来的温度,正是如今对他最大的鼓励。
一旦出了城,近郊的道路便不似城中平坦,常有石砾硌了车轮引起颠簸,这让苏扶臣极不舒服。
应归颜听见他强忍难受的闷哼声,就连她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她再等不下去,敲着木板要霍珏放他们出去。
霍珏原本求稳,想再远一些才放人,但听着车里急促的敲木板的声响,他不胜其烦,干脆喊停了队伍,让人卸了木板。
一块木板被卸除的瞬间,新鲜清冽的空气和阳光一同灌入车内逼仄的空间,应归颜觉得自己仿佛重生一般,忍不住大口呼吸,即便五脏六腑很快就被吸入的寒气冻得不太舒服。
见他们要拆第二块木板,苏扶臣正好靠在上头,应归颜立即想他靠过去,尽力托住他的身体,让他勉强能靠着自己。
身子失去支撑的瞬间又裹来一阵暖意,苏扶臣因为憋气而有些昏花的视线费了些时间才看清身边的一切。
应归颜带着担忧的眉眼在日光下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翼,有些模糊却让此刻的苏扶臣觉得异常美好。
这大约才是真正的大难不死,他头一次如此庆幸自己还活着。
霍珏看应归颜又不急着下车,催促道:“这会儿又觉得我这车好得不愿下来了?”
应归颜微微皱眉,却听苏扶臣道:“下去吧。”
“你能行吗?”
“总比再留在这车里好。”
应归颜这才扶苏扶臣下来。
霍珏与叶臻道:“人我已经送出来了,小叶兄弟接下去要往哪里去?”
“必然是入稽山关。”叶臻道。
稽山关是进入魏国的必经之路。
霍珏转而去看应、苏二人,问道:“他们呢?”
暗哨必然早在关内,再说这周围荒无人烟,应归颜和苏扶臣两人行动显然不安全。
“霍大哥再带我们一路吧。”这一次应归颜主动示好,将身上的钱袋子丢给霍珏,道,“等入了关,我家公子到了少夫人府上再给霍大哥补剩下的银子。”
霍珏直接将钱袋丢还给应归颜,道:“我可不缺这点。”
他再看看叶臻,道:“你们既是小叶兄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一起入关自然没问题,就是……”
霍珏看着已经重新装上木板的货车,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
应归颜担心苏扶臣不愿再进货车里,朝他投去讯问的眼光。
苏扶臣还有些腿软,但体力恢复了不少,他由应归颜半扶着,对霍珏笑道:“那就有劳霍大哥了。”
一行人继续上路,沿着陈、魏边境的山道前行,在午时按计划到达一间供行走于两国旅人商客歇息的小客栈。
霍珏经常往返陈、魏两国,跟客栈的老板算是熟人,因此他们刚进店,老板便认出了队伍中三张陌生面孔,问道:“霍老板这是带了哪家公子小姐出来游玩。”
叶臻如今女装,只要不说话,端的就是个灵秀的小美人,和苏扶臣站在一块儿竟还有些般配。
应归颜察觉到瞬间凝滞在苏扶臣脸上的尴尬,再去看叶臻完全不将老板所言放在心上,已经落座的模样,她不禁偷笑起来。
“笑什么。”苏扶臣低斥一声,却因他惯来温和的脾性,这三个字说出口也不见得多有威慑力。m.χIùmЬ.CǒM
尤其还是面对应归颜,他也说不出重话来。
应归颜憋着笑,见苏扶臣本要去另一桌坐下,偏偏叶臻还在假装咳嗽引起他们的注意。
她发现苏扶臣脸色已经不甚好看,可碍着叶臻好歹帮了他们的缘故,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和那少年坐同一桌。
此时霍珏也和老板寒暄完毕,要了些饭菜,见应归颜心事重重地望着大门外,他道:“这里离稽山关没多少路,等吃了饭咱们就出发,不用两个时辰就能到。”
应归颜点头,落座前将客栈内环顾了一遍。
霍珏看她疑心重,一面坐去手下那一桌,一面倒了热茶,道:“这客栈已经传了三代了,就是给人提供个方便,否则一路上连个歇息的地方都没有,小应兄弟放心吧。”
苏扶臣解释道:“我这护卫就是小心,霍大哥别放在心上。”
“怀疑的又不是我,等会儿要是掌柜的不高兴,我可不管。”霍珏说完便朗声笑了出来。
苏扶臣原本也想劝应归颜稍稍放松些,但见她坐下时都满面疑虑,他问道:“还有不妥吗?”
各国交界处都会有这样的客栈,他们从泉阳关出来,真正离开陈国国界前也路过过一个类似的小栈。
这间客栈看来没什么怪异之处,应归颜却不知为何,从进入的第一刻起便仿佛有警钟在心中敲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身在魏国境内,她比之前更要小心敏感所致。
应归颜摇头,但依旧不放心,忽然凑近苏扶臣,近在他耳边道:“坐一坐就好。”
她的气息扑在苏扶臣耳根,温温热热的,登时让他耳朵发烫。
他的视线又不经意落在应归颜颈间,和上一回一样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但他偏偏说不出所以然来。
见苏扶臣发怔,应归颜推了他一把,问道:“怎么了?”
苏扶臣摇头道:“没事。”
“我的话听见了吗?”
“听见了。”苏扶臣看掌柜的和老板娘已经开始上菜,他起身道,“我出去待一会儿。”
叶臻拿了筷子正要招呼苏扶臣一块吃,忽见他愁云罩顶地出去,他不解地去看应归颜,问道:“苏兄这是怎么了?”
应归颜一时间想不出其他理由,只好接着自己先前信口一说的借口继续胡诌道:“大概是发愁进了关见到少夫人不知怎么开口,毕竟这回闹得挺大。”
叶臻没想应归颜竟然给出这样的答案,一时间接不上话,讪讪道:“那是我多嘴了。”
应归颜随后跟了出去,这荒山野地里,站着苏扶臣孑然的身影,怎么看都不相称。
她走近苏扶臣,还未开口便听他满腹心事道:“其实我知道这一趟大概是找不回璇儿了。”
这个结果心照不宣,应归颜眉间也是掩盖不住的深愁。
“但我还是不想坐以待毙,不到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我都不能放弃。”苏扶臣望着荒芜山林,草木间还有未化开的积雪。
冬日严寒冷肃,一切看来都是这样枯败,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没有生机。
应归颜不擅长安慰人,也知道说什么都难以改变他们面临的困境。
良久的沉默在如今的清寒中更添惆怅,但当应归颜去看身边的苏扶臣时,心头的阴云却好似化开了一些。
她很少有这样无法描述清楚的心境,从来目标明确如她,保持着最大程度的清醒生活在边境军营中,努力向着既定的目标奔赴,从未想过会对苏扶臣这样一个从蜀国到来之人怀有如此莫名的情绪。
感受到应归颜投来的目光,苏扶臣转而面对她,诚挚道:“从来只有师长同僚劝我顾全大局,你是第一个由我任性之人,即便这次两国无法善终,我也将你视作知己。”
“这就任性了?”应归颜脱口而出道。
苏扶臣坦然笑道:“我本该留在通州和元将军一起商量解围之法,也需等蜀国回应,但你还是冒着生命之危带我出来,一路照顾,此番情谊,我铭感五内,将来必会报答。”
他们各有立场,苏璇失踪之事还不知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应归颜并不为苏扶臣所言动容,反而开始担心,看来重情义的他以后要如何面对蜀国内部的皇权斗争。
转眼间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应归颜轻叹一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全进入稽山关,再回去的话咱们自己带护卫,做好万全准备。”
前路未知但总要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应归颜说得坚定,苏扶臣受其感染也仿佛多了信心,点头道:“好。”
话音未落,他的手腕忽然被应归颜扣住,他听见她道:“有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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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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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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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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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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