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面而来的风吹得应归颜顿住了呼吸,她抬头望了一眼沉沉的夜幕,一切黑得仿佛没有尽头,广袤无垠的晦暗让她看不到能够挣脱的可能。
叶长煜感觉到应归颜没有跟上自己,止步回头去看她。
她望着夜空的神情里并非只有被现实牵绊的无奈,叶长煜甚至没有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一丝想要妥协的意志。
看着应归颜无声的坚持,叶长煜在觉得可笑的同时又生出些陌生的情绪,他或许真的同情也怜惜应归颜仅仅因为是元家的养女就被牵连进这些事里,但也正因为应归颜这样的身份,才让她免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安排命运的卑微。
感受到叶长煜投来的目光,应归颜收起突然无法克制的感慨,冷下脸来。m.χIùmЬ.CǒM
叶长煜收回视线,拉着应归颜的手却不由自主的摩挲起来,像是害怕失去,需要确定她真的在身边。
二人一路沉默着到达紫宸殿,在殿外遇见了久候的冯良。
冯良见叶长煜一直拉着应归颜,神情变得颇为微妙,但还是含笑行了上来,道:“陛下已等候多时,太子殿下快些进去吧。”
叶长煜颔首示意,道:“孤知道了。”
回头去看应归颜时,叶长煜发现她额角的碎发没有整理好,他干脆抬起受伤的右手要去帮她。
应归颜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余光扫过叶长煜裹着透红纱布的右手掌心,硬是瞪了他一眼。
叶长煜对应归颜的恼意,以及周围其他各色古怪的视线都视若无睹,依旧将应归颜的碎发拢好,觉得满意了才对冯良道:“冯总管引路吧。”
冯良还没从前一刻的错愕中回神,亏得是今夜的风大,很快吹散了多余的思绪,他才没在叶长煜面前失态,立即将二人往殿中引。
应归颜又一次试图从叶长煜手中挣脱,却听他道:“再不老实,孤……”
“少威胁我。”应归颜再恶狠狠瞪了叶长煜一眼,提步要跟冯良走,可叶长煜却不动了,她催促道,“走不走?”
叶长煜看她此刻视死如归的样子,不怒反笑,拉着她正式踏入了紫宸殿。
应归颜知道自己今晚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本就是孤女,何其幸运才得以被元初临收养,培养成才。
今晚她私自行动,确实对不起元初临,对不起元家,但正因为她如今孤身一人,又在东宫待了这么久,她可以想办法撇清和元家的关系,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
正因打定了这个主意,应归颜才不像之前那样顾虑良多,坦坦荡荡地跟着叶长煜走入紫宸殿,做好了面对叶龄安的准备。
然而紫宸殿内的烛火不光渐渐映出了端坐的陈国君主,还有分别站在他两边的身影也都映入了应归颜的眼帘。
原本那无所畏惧的脚步在看清了元初临和宋嘉鱼的身影时已经逐渐变得缓慢迟疑,再当应归颜看见另一边站着的一袭孤独孑然的白衣,她几乎在瞬间不敢再向前。
叶长煜稍稍用力拉了一把,应归颜朝前一个轻微的踉跄,听见他问道:“怕了?”
依旧高傲且充满刁难,但应归颜如今没有精力去与他争辩纠缠。
两人到了叶龄安面前停下,叶长煜依旧未曾放开应归颜。
苏扶臣看着一直垂着眼的应归颜,正想再将她看得仔细些,却被叶长煜挡住了视线。
叶龄安静静看着一切并没做声,却是见元初临先站了出来,跪在自己跟前请罪道:“末将疏于管教,以至于手下夜闯禁宫,有违宫规,请陛下责罚。”
此时叶长煜终于松了手,应归颜随即上前,跪在元初临身边,道:“今夜之事是末将一人所为,元将军根本不知情,陛下明察。”
叶龄安看着宋嘉鱼问道:“朕该听谁的?谁又在欺君?”
“元将军只想保护末将,并非欺君。”应归颜顿了顿才继续陈述道,“皆因末将在护送蜀国使团入京时,与三殿下有过交集,并且颇为投缘。原以为两国联姻,邦交稳固,末将以私人之情与三殿下结交也无不可,但没想事态突发转变。”
说这一番话时,应归颜始终低着头,未曾正视叶龄安,也在尾音处做了停顿,一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二来也是试探叶龄安对自己这番辩驳的态度。
宋嘉鱼抢步上前,拦在应归颜和元初临身前,对叶龄安道:“这些年他们父母二人驻守西北,坐镇陈、蜀边境,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归颜是元家的女儿,我信得过她的品性。”
苏扶臣今夜突然被请来紫宸殿时就有颇多疑惑,待见到元初临夫妇,他更是疑窦丛生。
及方才应归颜和叶长煜一起进来,他不仅明白了今晚在这紫宸殿里要上演一场怎样的戏,也猜到了今晚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苏扶臣按捺着心底诸多复杂情绪,依旧秉持礼数,哪怕已逃不了沦为质子的命运,在叶龄安面前,他也依旧保持着蜀国皇室应有的气度与尊严。
他接着宋嘉鱼所言,平静而有力地对叶龄安道:“陈君容禀,孤与小应将军一见如故,但彼此深知底线立场,今夜或有其他苦衷才致使小应将军夜闯禁宫,还请陈君查明真相。”
“我是为三殿下而来。”应归颜道。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皆齐聚应归颜身上,各色各异,精彩绝伦。
应归颜承受着所有瞩目,眼睫轻垂,镇定道:“我与三殿下互引为知己,这从来不会影响我继续做一个陈国人,继续做陈国边将。我今夜只以应归颜之名,想要探望挂念多时、不知安危的挚友,一切与旁人无尤。真要有,也是有人刻意设计,另有图谋。”
话音落下时,应归颜抬眼看着就现在身边的叶长煜,不见先前对他的愤恨,再去看苏扶臣时,她更显释然。
“我敬三殿下不远千里离家去国,只为促成两国和谈,保边境无战事,保边境百姓能够安宁度日。”应归颜的目光如她此时说的那样,充满钦佩和敬意,尽数落在苏扶臣身上,一刻都没有挪开。
“我在边境长大,边境有我的亲人。我是陈国人,还是陈国的军人,我需要服从陛下的旨意,但我更希望从徽京昭告天下的是两国和平,我的亲人不用因为本可以促成的和谈而牺牲。”
此刻,应归颜已看向叶龄安,神情坚毅,也带着对眼前君王的不满跟指责,道:“西北镇边军对陈国,对陛下忠心耿耿。三殿下亲赴徽京力促两国和谈,但为何会走到今日的局面,陛下难道毫不知情吗?”
陈国境内尚无人敢当面质疑叶龄安,纵是叶长煜曾直言在叶龄安面前求过情,也不像应归颜这样直截了当。
此时见应归颜如此犯上之举,叶长煜即刻斥她道:“当真是孤纵容了你,没在东宫好好教你规矩。”
叶长煜这样说,便是在强调应归颜是他东宫的人,请叶龄安从轻发落,也让苏扶臣知难而退。
应归颜却并不领情,她甚至豁然起身,将殿内众人都扫视一遭,最后看着元初临,久久未曾言语。
他们在军中有上下之分,但除此之外,还是情义深重的养父女,如今无声相视,有些话已不言自明。
元初临立即面向叶龄安正要说什么,应归颜已经抢在他之前开口道:“我去西北。”
“归颜……”元初临和宋嘉鱼失声看着应归颜。
应归颜深深呼吸,垂着眼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人的视线,为不让别人看清她此刻眼中真正的情绪。
她平静地就像是在说着不相关的事,道:“我去西北,协助刘礼将军应对压境蜀军。若当真要开战,军令之下……”
应归颜单膝跪在叶龄安面前,尽显臣服之态,道:“方舟大营左将应归颜,必一战到底,不胜不归。”
长久以来的焦灼和拉锯终于在这一晚得到了了结。
应归颜替元初临和宋嘉鱼做出了选择,用她交换元家所有人平安荣华,也让她一个人亲自面对失去方舟大营的结局。
至于她和苏扶臣……
应归颜不敢抬头,有生之年,这是她第一不敢面对一个人,怕的不是苏扶臣的责怪和因此而生的恨,而是怕她抬眼看见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无奈,是事到如今依然对她抱有的理解和怜惜。
她故意站去苏扶臣身前,背对着他才敢抬起头,恳请叶龄安道:“请陛下恩准,让末将即日前往西北跟刘礼将军汇合,尽快商讨应对蜀军之事。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陛下既已扣了三殿下为质,驿馆里剩下的蜀国官员还是尽早遣返为好。”
苏扶臣听着应归颜的一字一句,如何不为遇见这样的知己而庆幸。哪怕应归颜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要对付他母国的言论,他仍无法恨她。
苏扶臣后退一步,久久深揖未起,不知是在感谢应归颜,还是恳求叶龄安放归那些还被困在驿馆的同僚。
叶龄安静静看完了一切,连着咳了好几声。
冯良闻声入内,道:“陛下,长明宫遣人来问,陛下可能歇息了?皇后还等着陛下。”
叶长煜立即将应归颜拉回身边,知道她会反抗,扣住她手腕的第一刻,他便低声提醒道:“是你有求于人。”
叶长煜总能精准戳到应归颜的痛处,逼得她无法做出反抗,再不甘心也只能是时低头。
“夜色深了,你们且在宫内住一晚吧。”叶龄安不痛不痒道,随即起身离开了紫宸殿。
冯良恭送叶龄安,知道应归颜必然会被叶长煜带走,他便直接到元初临和宋嘉鱼面前,道:“陛下既做此安排,还请国舅与夫人安心在宫中歇一夜。”
宋嘉鱼走去应归颜身边,无不感激道:“归颜,谢谢你。”
应归颜挣开叶长煜的手,抱住宋嘉鱼,也只在这一刻,在宋嘉鱼怀里,她才敢让忍了多时的泪稍稍漫出来一点儿,低声哽咽道:“对不起,义母。”
宋嘉鱼轻拍着应归颜的背,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归颜。”
冯良不敢多耽搁,上来劝道:“夜深了,夫人还是快些随奴婢去歇着吧。”
宋嘉鱼不与冯良多为难,只得和元初临先行离去。
冯良见状再去苏扶臣处,道:“三殿下随奴婢回安昌斋吧。”
苏扶臣却未动身,看着被叶长煜拉出紫宸殿的应归颜,至此一路,她都没有回过头,就像是根本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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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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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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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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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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