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飘飘叹了口气。真的要说了吗?在文章里,什么都能说,百无禁忌的柳飘飘,唯独对自己的原生家庭三缄其口。是因为太荒诞,也因为,太痛苦。稍微想想,就觉得痛彻心扉,根本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可是这时候,不说似乎不行了。他们都找上门来了,再不说,难道要躲在肖艳玲家一辈子吗?她被打被饿被辱骂的次数太多了,对他们的恐惧已形成条件反射,靠她自己,她没办法处理和她们的关系。他们没找来的时候,或许还能躲一躲,而现在,他们找上门了,她没办法,她无能为力,她保留不了秘密,保留不了体面,只能说出来了。
只是,真的要说吗?从来不肯诉诸于口的身世秘密,曾经猪狗不如的生活,要跟朋友们说了。不说能行吗?柳飘飘问自己。
要不,就说了吧!过往的经历,让她养成了审时度势的性格。这时候,若再瞒着朋友们,不仅事情会变得更糟糕,朋友们可能也会伤心。
她无依无靠活在这人世间,也就仅剩这几个朋友了,若再让他们感觉到寒心,那她,可就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柳飘飘沉默了许久,跟肖艳玲说:“你给裴老师打个电话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让他到你家来。”
柳飘飘和裴嘉康已经那么熟了吗?肖艳玲没想到柳飘飘会让裴嘉康过来,一时有些愣。
柳飘飘解释说:“他肯定也会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没有力气讲第二遍,也不想让你转述,你让他来,我一起讲给你们听。”
——无论他们帮不帮得了忙,说出来,或许,心里的重担也就能卸下来了。就算不行,裴嘉康是心理咨询师,或许,能从别的角度帮她解读。哪怕只是让她的噩梦和恐惧感少一些,也好呀!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像只狗一样,逃出自己的家门好呀!
讲出来会觉得羞耻,逃避却更可耻,不是吗?
“我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停顿了很长时间,柳飘飘说,“我妈叫杨念,是城市长大的独生子女,最高学历大专。我爸叫杜建恒,是偏远农村的长大的、被宠坏了的男丁,最高学历初中。他们相识在饭店,我妈是出纳,杜建恒是厨师学徒。杜建恒和杨念搞上了,杨念怀孕了,杜建恒骗她,迟迟没领证,也没做过产检。快生的时候,杜建恒把杨念领回老家,杨念傻眼了,家里有个预产期跟她差不多时候的女人。那女人叫王雅丽——”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飘飘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接着往下说:“王雅丽也是被杜建恒骗了的女人。出身和杜建恒差不多,家里条件可能更差些,小学都没毕业,是另一家饭店的服务员。杜建恒的妈,也就是我奶奶说了,谁生了儿子,就跟谁领证,杜建恒一点意见都没有。”
“谁生了儿子,就跟谁领证!还有这波神奇的操作!”肖艳玲惊讶地叫了出来。
肖艳玲说:“你说那个每个人心里都有两头狼的故事,是你奶奶讲的。我本来还以为,你奶奶是个很有智慧的老人呢!却没想到……”
“人是很复杂的,再有智慧,也只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农村老太太。”柳飘飘说,“他们想得倒挺美,然而杨念毕竟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城市姑娘,又受过教育,自然是接受不了的,就打电话跟郑玉华说了。郑玉华是我外婆,之前杨念被杜建恒洗脑,恋爱的事情瞒着她,这下子兜不住了,只好说了实话。郑玉华两口子立刻就坐飞机到了杜建恒家。”柳飘飘说,“郑玉华是单位的小领导,说一不二。去了就坐下来跟杜建恒和他妈谈判,杨念不可能嫁给杜建恒,预产期快到了,打不了胎,那就生下来,无论男女,都给杜建恒,跟自己家没有关系。让他们签合约,杜建恒家付一万块营养费,这事就算了了。”
“你外婆脑子还挺正常。”肖艳玲评价说,“一万块,他们付得起吗?”
“当然是付不起的。郑玉华逼他们付,不然就要去告杜建恒重婚,拐骗妇女,让他坐牢。郑玉华脑子在线,很是厉害,他们害怕,借钱付了。可他们却恨绝了郑玉华,自然也恨绝了我。”
裴嘉康暗暗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外公很快回去了,郑玉华不想跟杜建恒扯上关系,带着杨念住在县城宾馆,照顾杨念。县城医院实名登记不严,杨念化名顺产,生下了我。”柳飘飘自嘲地笑了笑,说,“郑玉华只让她顺产,为了不留疤,为了隐瞒这件事,日后好嫁人。”
柳飘飘说:“生完就抱走了,没让杨念看,怕她看了就舍不得了。出院了,立刻就坐飞机回去了,关了很长时间才放出来。后来,杨念结婚了,男方比她大很多,为结婚而结婚,没啥感情。天生精子弱,怀不了孕,杨念就想离婚,想把我接回去养。我快十岁的时候,郑玉华把我接过去了,跟她们一起住。”
说完,柳飘飘长出了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抬头向上看,仿佛是为了把眼泪憋回去。
裴嘉康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是嘶哑,他问:“你那些年,我是说,十岁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柳飘飘自嘲地笑笑说:“王雅丽嫁给了杜建恒。一开始傻,心里不舒服,被哄一哄,可能气就顺了。后来,见杜建恒实在不成器,她自己又回过味儿来了,把对杜建恒和杨念的一腔怨气,全都发泄在我身上了。”
“她为什么不离婚?”肖艳玲问。
“农村妇女,有了孩子,丈夫再不成器,一般也都不离婚的。”柳飘飘说,“她儿子叫郑凯。就是在地下车库追我的那个男的。他比我晚出生半个月,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本来说好,王雅丽同时喂养两个孩子,对外就说是双胞胎。可王雅丽奶不够吃,自然不会喂我——她对我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我是喝米糊糊长大的,奶奶喂的。”
“奶奶不是什么好人,但挺护着我的。那些年,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被饿死,打死,折磨死。”柳飘飘说,“但是她啊,年龄越来越大,儿子不成器,仰仗儿媳妇生活。王雅丽看清形势之后,就不是最初那个随便被杜建恒欺骗欺负的傻姑娘了。她在家打鸡骂狗,主要是打我,拿我出气,我奶奶护着我,她就骂奶奶,饭宁可喂了猪狗,都不给我吃。我就去猪圈吃猪食、狗窝跟猪狗抢食吃,被王雅丽看见了,依然是要打的。”m.χIùmЬ.CǒM
柳飘飘说的云淡风轻,裴嘉康和肖艳玲听着,却觉得惊心动魄。
“没有特别固定的武器,什么顺手,她就拿什么打我。棍子、石头、砖头、衣裳架,什么都可能成为她的武器,还有开水,她好几次用开水浇我,要不是一次差点把我弄死了,杜建恒揍了她一顿,她只怕下手永远无轻重。”柳飘飘说,“跟一个成年人相比,孩子的力量实在太弱小了。她一脚踹过来,一巴掌扇过来,我毫无还手之力,我身上的伤就没断过,经常半夜疼醒、哭醒。”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飘飘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了下来。柳飘飘伸处胳膊,像个孩子似的,用袖子抹去泪水,过了好久才说:“一直到现在,我夜里做噩梦,还会梦见她突然抓住我,打我一顿。也会梦见我在睡觉,或做别的事情,她突然闯进屋子,关了门,就开始打我。我是个多余的人,那些年啊,就靠着幻想有一天,我亲妈过来接走我支撑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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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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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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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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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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