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五月底的一天,他们一同从云阜出发。
行李箱只推了一个,因为时间不长,行李不多,箱子尺寸足够大。
前一晚蒋邵川蹲在地上把它合起来,拉上拉链,“哒哒”两下扣上后,心里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满足,他觉得这像一个仪式,代表分享同一个行李箱的两个人不会轻易离散。
这个念头非常地下意识,他自己还没有发现,他总在为一场还没有到来的、虚幻的离别未雨绸缪地伤感着。
云阜去往那边的旅途十分漫长,两人起了个大早,几经辗转,落地时的夜晚刚刚到来。与几乎已经可以步入夏季的云阜不同,五月并不燥热,扑面而来的依旧是凉爽的风。
这风是很熟悉的,在相同的季节就会吹起,但是蒋邵川还没有扭转身份,即使迈入熟悉的晚风中,感受也是全然不同的。
他没有回家的兴奋,一直低垂着头走路,很偶尔地抬头找一找宋芙的位置。
来接机的还是他的姐姐白璐,在落入她的拥抱时,他甚至觉得对方有点过于热情,想要把她推开,不过他忍住了。
“是不是又瘦了啊,”白璐心疼地说,“在剧组就不能好好吃饭吗?”
蒋邵川直直地站着,不像往常那样撒娇,只是淡淡一笑,“剧组伙食挺好的,不用担心。”
这时候白璐才去留意在蒋邵川身边一直站着的那个人,把视线转了过去。
“姐,这是我朋友,宋芙。”蒋邵川简短地介绍。
白璐差点没控制住自己震惊的表情。
天,是她想的那个宋芙吗?
餐桌上的氛围有一点点诡异。
蒋邵川带了个人回家,但因为整个人还在余川的状态里,恨不得所有人都不要关注自己,于是默默地吃饭。
白父白母以及白璐为表诚挚的欢迎,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过度热情,宋芙难以招架,在桌子下面偷偷踢蒋邵川的脚。
蒋邵川被迫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看看周边情况,拦下他妈妈往宋芙碗里夹的第四块羊排,“妈,人家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白妈妈讪讪收回手,“吃嘛小宋,别客气呀,就跟自己家一样。”
宋芙拘谨地端起碗,“谢谢伯母。”
本来蒋邵川应该充当这一大桌人的调和剂,但他最近实在过于自闭了,别人不跟他讲话,他也就不主动搭腔,好几次不闷头吃了,也只是歪了歪身子凑近宋芙耳边,小声地和她说句什么,然后露出很浅很淡的笑。
桌上另外三个人满心的懵懂,搞不清楚状况,但又不大好当着人的面问,只好偷偷地给彼此递眼神,做了一大堆无用的交流,比如:怎么回事?不知道啊。
不是说分开很久了吗,怎么突然就带回家里来了?不知道啊。
也不提前跟家里讲一下,这样搞得大家很被动呀。
就是嘛,怎么办?还是不知道啊。
一边交流眼神,一边也不忘拉着宋芙闲聊,以免把人给冷落了。
其实,宋芙对白家众人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存在。他们只在电视上见过她,但都对这个名字无比地熟悉,因为这三个字一度成为一个符号,代表了他们家庭里唯一一次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白母至今都还能回忆起,她亲爱的蒋邵在某一天忽然宣布他其实早就已经和叶楚楚分手,现在正在和一个名叫“宋芙”的人谈恋爱时的情境。
那一刻她确实是感觉天旋地转的。
她可以尊重蒋邵川的一切,但建立在蒋邵川的人生不偏离轨道的前提下,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蒋邵川会想要和一个演员共度一生。
那是一种世界轰然倒塌的感觉,容不得她做更深入的思考。
她的本能反应就是不可以,甚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流下了眼泪,可是蒋邵川也很坚定,他说既然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就证明我是认真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他们争论,争执,争吵,关系前所未有地紧张,有一阵子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唉声叹气,几乎夜夜睁眼到天亮。
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甚至时常怨恨那个让蒋邵川走上歧路的人,宋芙,如果没有她,说不定蒋邵川不会变成那样。
因为巨大的心结解不开,她无端地病了一场。那天从医院里醒过来,她看见蒋邵川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她缓缓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他惊醒,眼圈一下子红了,哽咽着说妈,对不起,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又没什么事,多大的人了,还哭。
自此他们的争吵告一段落,只是事情仍然悬而未决。
他们都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妥协,但已经不愿再做伤感情甚至伤身体的争吵,只好在相处中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话题。
后来叶楚楚的腿受伤,给叶白两家笼上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蒋邵川觉得自己对不起叶楚楚,连带着白家的所有人都觉得对不起叶楚楚,对不起叶家,当蒋邵川说出以后他会好好照顾楚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默许他应当如此。
从此以后蒋邵川再也没有提过宋芙,好像那只是他生命中一个很容易就被抛到脑后的过路人。
他工作,兼顾照顾叶楚楚,陪叶楚楚复建,也没有什么不寻常。
如果一定要说不寻常,那就是白母觉得,他的心事好像变多了,有时候看上去很累,笑起来也不如过去那般真诚,这些变化并不明显,很细微,但总是折磨着她关心蒋邵川的心。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蒋邵川是不是不开心了,是不是不快乐了,当她这么去问,得到的答案又绝对是否定的。
以前蒋邵川是愿意和家里人聊一聊自己的烦恼的,但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也变得报喜不报忧了。
没多久叶楚楚走了。
她觉得她找到了属于她的爱情,要去当别人的新娘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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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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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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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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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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