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画送给她,她又说不要,说愿意把她的美丽和她的故事都留给我,这样世上就总会有个人记得她。”
“过了很久我才听说她吞安眠药自杀的消息。她没给这个世界留下任何交待,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去了。”
“那时候我还惦记着她那个可怜的家庭,去向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姐妹打听情况,结果她告诉我,哪有什么家人啊,明知道她死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把她带回去,她妈接到电话的时候甚至连死因都没有问,只说了一句‘死了就埋了呗’,就挂了电话。”
蒋邵川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vivian曾经告诉他的那些事情,或许只不过又是她自己给自己织的另一场梦而已。
她没有努力上进的弟弟,没有重病却与她感情颇深的母亲,她骗蒋邵川,骗自己,只不过努力想要找一个能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她是不是曾经以为钱总能救赎一些,结果却被卷进更深的泥沼里?
最后又究竟是什么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毅然决然地离开?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选择在这世上留下的,就是素描本上那张美丽的画,还有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宋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情跟着天色一起变得沉重。“对不起,”她说,“不该提起这个。”
“没什么,”蒋邵川摇了摇头,“选择总有根源,我知道她不是冲动的人。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总会梦到她,梦里的她没有化妆,穿一身运动服,扎高马尾,在一个培训班里面上课,下课铃响了,她就抱着书本走出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对我笑一笑,然后忽然有一次,她停在了我身边,告诉我说,别总挂念我了,我现在很快乐。”
“那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梦见过她,也奇迹般地释怀了,我相信人有灵魂,而她的灵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很快乐。”
一下火车,他们就撞进一场大雨里。
在此之前蒋邵川从未来过这座南方的小城,但它的雨水、它的气味、它的轮廓,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挟带一种陌生的亲切,他想这肯定是那个人就住在这里的缘故。
到站的旅客们从各节车厢鱼贯而出,尔后四散,每个人都走得很匆忙。但蒋邵川不着急。他就站在铁轨旁,仰起头向远处眺望,昏暗的顶灯将他整个笼罩起来,使他变成深色背景里的一团光,淡淡的,柔柔的。
“怎么总是在下雨。”蒋邵川把眼神收回来,轻飘飘地投在旁边那个沉默的女人身上,“你有这种感觉吗?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雨好像再没停过。”
宋芙却好像也在愣神。
他喊了一声,“宋芙?”
宋芙这才看向他,说,“最近沿海这边有台风。”
月台顶部做了遮挡,但还是有雨丝斜飞进来,落在两人身上,留下零星的水痕。
没有想到这天他们一路南下,逃离北方阴沉的天空,沿途与阳光短暂地相遇,最后还是回归阴沉。
只不过,南方的水汽到底还是饱满,蒋邵川呼吸着呼吸着,就感觉自己像一片脆生生的书页,慢慢被泡软了。
他说,“我不喜欢下雨天。”
蒋邵川的母亲出走于一个极度潮湿的梅雨季节,衣服晾在阳台上一个星期也不会干,柜子里的吸湿剂放不满就一天就要更换,瓷砖上沁满水珠,地面湿湿滑滑的,稍有不慎就会摔倒。那一年蒋邵川还没开始上小学,但是记得的事情特别多。
他记得某个晚上自己生病了,发高烧,母亲在他身上盖了床厚厚的被子,喂他吃下退烧药,让他乖乖睡觉。
他很难受,拉住母亲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妈妈,我睡不着。
蒋邵川并不经常和母亲撒娇,不是因为他有多坚强,而是因为他的母亲对他并不热络。
他甚至一度以为妈妈和孩子的关系就是那样的,直到真正懂事以后才意识到区别,然而那时候母亲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他的失落无处安放。
那天夜里母亲刚洗完澡,穿了件暗红色的睡裙坐在小床边,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身上散发出好闻的清香,是柠檬味的,后来千百次地在蒋邵川梦里游荡。
她低垂着眉眼看蒋邵川,脸上的神情难得怜惜难得柔软,蒋邵川知道,那是生病的自己才有的特权。
“乖,闭上眼睛,慢慢地就睡着了。”她说。
小蒋邵川缩在被子里,小声地问,“那明天可以不要带我去医院打针吗?”
她回答,“那要看你有没有好好睡觉,明天病能不能好了。”琇書網
他最害怕打针了,吓得赶紧把眼睛闭上。可是鼻子堵得实在难受,他张开嘴巴来呼吸,又感觉被窝里面太热了,于是不安分地把手脚都伸出来,哪怕只贪得一点点凉。
母亲没让他得逞,立刻俯身帮他把被子重新盖好,一缕湿发垂下来,拂在他的鼻间,痒痒的。
“不可以踢被子!”母亲用有点严厉的口吻说。
蒋邵川害怕她生气,立刻不动了。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周围好像变得特别安静,他有点儿不安,但还是没敢睁眼,只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妈妈,你还在吗?”
还好有人回答他,“嗯。”
他安心了,大胆起来,“今天可以听故事吗?”
母亲一口答应。
他听见母亲翻书的声音,和淡如烟雾的嗓音:
蒋邵川懵懵懂懂地听着,直到听见母亲念“爱果然是件非常的东西。比翡翠还珍重,比玛瑙更宝贵”时,他问,“妈妈,什么是爱?”
母亲说,“什么都不是,你不用知道。”
他锲而不舍,“那它为什么宝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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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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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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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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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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