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虽然还是早晨,但北京的天气已经很闷热了,常辽还是穿着那身廉价西装,挤了一个多钟头的地铁、公交,下公交还步行了七八百米,当他来到大信集团总部长安大厦附近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细汗,汗水一浸,左手食指上的伤口又痒又疼。他今天来报到,通知九点钟到,不过他担心迟到,所以七点钟不到就出门了,结果来的太早,才刚刚八点出头。
站在路边抬头望去,大厦白色的外立面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有些刺眼。虽然今天已经是第五次来这儿了,他还是没弄清楚大厦究竟有几层,只感觉高耸入云,站在这个位置要看到楼顶,不光脑袋要向上仰,就连腰也得往后倾。
一路过关斩将,四轮面试,终于还是进入了这个行业,只要好好干、努力干,将来梦想中的一切都会实现,与顶尖的企业家们谈笑风生,操盘顶尖企业的发行上市、并购重组……想到这里,得意的笑容就在常辽脸上绽放开来,就连左手食指上那个这几天一直疼的钻心的伤口,都似乎不那么疼了。
上周五是离校的日子,一宿舍兄弟七人最后一次在宿舍里涮火锅,二锅头开了一瓶又一瓶,所有人都晕晕乎乎、说话大舌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喝血酒、正式结拜兄弟。说干就干,杯子聚拢,水果刀往手指上一割就往杯子里滴血,然后随手抢过一杯胡乱就喝,再后来的事他就已经记不住了。第二天早上在地板上醒来就觉得左手食指钻心的疼,看了一眼就吓出一身冷汗,头天晚上割的时候酒喝多了没太大感觉,原来口子又深又长,当时下刀要是再重点没准半截手指都可能没了。
长安大厦里有几十家公司,全是大信集团的各种子孙公司,常辽今天已经是第五次来了,而且每次都是去同一个地方,所以也不用再看索引牌,就径直坐电梯去了大信证券所在的8楼。大约是因为时间还早,所以电梯就他一个人,到8楼一出电梯,迎面一堵墙上就是“大信证券股份有限公司”几个大字,墙前面是公司的前台,不过这时候因为还没到上班时间,所以柜台里没人,也没开灯,只是靠着远处走廊尽头一扇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照明,显得有些阴暗。
在柜台前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听到电梯门响,扭头看了一眼,见常辽出来,就冲他笑了一下,也没说话。常辽轻轻点着头回了一个微笑,也走到柜台边,在距离男子两三米远的地方站着,想找点话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心里不免感觉有点尴尬。
偷眼去打量男子,感觉年纪比自己稍大点,身高也比自己高些,估计一米八出头,留了个三七开的分头,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算是长得很帅了。身上也是穿着一套深色西服,虽然常辽不懂服装,不过从质感感觉上判断,应该不会比自己身上这套二百块钱的更好,而且他里边的衬衣有些皱,不是新的,领带打的似乎比自己的还要歪。
过了片刻,男子忽然向常辽靠近了两步,笑道:“你好,请问你是大信证券的员工吗,我叫沈五一,是投行部的新人,今天来报到。”
常辽笑了笑:“我叫常辽,也是来报到的新人,也是投行部的。”
“哈哈,那还真是巧了,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沈五一爽朗一笑:“你来的挺早啊。”
“是啊,怕迟到就来早点,不过你比我还早。”琇書蛧
“我也就刚到了三四分钟。”沈五一说道:“我昨天下午刚赶到北京,昨晚就住在旁边一个旅社里,比较近,今早又怕迟到,想着早点过来,没想到就来那么早了。”
“你是从外地来的啊,从哪儿过来的?”常辽一边随口问着,心里却是一动——他昨天刚到北京,昨晚还住旅社,那么在北京应该还没有住处。自己和卢润邻一起合租的房子还有个空房间,昨天都还在合计着等上班了打听看看有没有新同事愿意合租,这样就又多一个人分担房租。
“我老家山东临沂的,不过昨天是从上海过来,我在上海上大学,复旦大学财务金融硕士,你呢?”
“我老家四川都江堰,北大金融系本科。”常辽答应一声,就问道:“你在北京的住处找好没有?”
沈五一摇摇头:“还没呢,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下,没有合适的,房租太贵了,自己一个人租一套承担起来太吃力。想跟人合租,可我在北京又不认识什么人,而且听说咱们这工作经常要长期出差,多数时候不在家,跟不熟的人合租也不放心,所以想等上班之后看看新同事中有没有要合租的,约着一起,你找好没有?”
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了,常辽笑道:“找好了,跟我一个大学同学合租,不过找不着合适的,所以我们两个人在万泉家园租了个三室两厅,现在还空着个房间,你要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块住。房租每个月1600,三个人均摊每人540,头半年三个月一付,往后半年一付。跟我合租那个同学在金悦基金公司工作,昨天就已经去报到了。不过就是离这儿有点远,我今天早上是公交、地铁、公交,换了两次,我算了一下,从出门到这儿大约70分钟。还有一种办法是只坐公交,在地坛公园换一次,我还没试过,可能会快一点。”
“哎呀,太好了,我还正为这事发愁呢,远一点倒不怕,反正出差多的话,咱们来公司的时候就少。那今天下班之后咱们先去看看吧。”
“嗯,行,下班我就带你去。”
两人站在柜台边闲聊着,就陆陆续续有人来了,绝大多数是上班的员工,也有和他们一样来报到的。到了九点的上班时间,前台已经聚集了好多来报到的新人,互相之间聊了几句,似乎全都是投行部的。常辽留意看了一下,却没见到上次在食堂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的那个女生。又过了几分钟,就有工作人员放出一个指引牌,将他们引导到一个大会议室里去等着。
和沈五一一起坐在会议室后排,常辽粗略数了一下,一共有三十多个人,心里暗想,大信证券作为业内一家中等规模的券商,整个投行部业务人员估计总的也就一百号人左右吧,今天一下子招这么多,难道是要搞点大动静出来?要是哪天能赶上中发就好了……
几十号年轻人坐在一个房间里,其中不少还是校友,以前就认识,自然就嘁嘁喳喳聊了起来,好不热闹。常辽稍微留意听了一下,他们都在聊什么高盛、摩根斯坦利、瑞银一类的话题。想到自己很快也就要像电影里华尔街投行的那些同行们一样,每天穿着名牌服装,打着发蜡、开着豪车出入各种地标建筑,和各种大人物开会谈判,谈的还动辄就是以亿为单位计价的项目,心里就有些激动,甚至有一种想要站起来大叫几声的冲动,靠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才克制住。
过了大约三四分钟,有一个三十五六、身着公司藏青色工装的女人走进门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大家都看得出来她是要来说什么的,顿时就安静了下来,都看着她。
女人走到人群正前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里的纸,面无表情的说她点到名的就跟她走,紧接着就开始点名,每点一个,就会有一个人站起来答应。她一连点了六个,就有六个人站起来,点完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站着的六个人,依然面无表情的说道:“六位新同事,欢迎你们加入大信证券投行六部,我是来接你们的,跟我走吧。”说完就转头向门口走去,那六个人赶紧挤出人群跟了上去,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沈五一轻声嘀咕道:“投行六部?听这意思,投行部下头还分好几个部?”
“是啊,你面试的时候没听说?”常辽说道:“我第四轮面试的时候听一个老头提过一下,投行部下头一共七个团队,咱们是由部门里统一招聘,然后再分到各个团队去,刚才这几个应该就是分到六部的。”
“原来这么回事,我都还不知道呢,但愿咱俩能分一块,而且最好都分到一部去。”
“一部?为什么?”常辽反问道。
“一部,排第一的,说出来响亮啊。”
“我倒是觉得一部可能不适合咱们,我比较羡慕刚才这几个去六部的,能去七部更好。”
“为什么?”这回轮到沈五一反问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这样的命名,应该是按照成立时间顺序来的,那么一部就是成立最早的,大信证券95年成立,到现在八年,所以一部应该也成立七八年了。这么长时间,各种架构都很稳定了,咱们这些新人进去恐怕很难有什么突破,只能按部就班的来。六部、七部应该是最近一两年才成立的,新人进去肯定表现的机会更多啊。”
“你想的还真远,有个稳稳当当的架构,一切按部就班,上头让干什么干什么,该领工资领工资,自己不用操什么心,这不挺好……”沈五一正说着,就又有一个女的走了进来,身上也是穿着工装,约莫二十六七岁,小巧玲珑,看起来很是漂亮,他顿时眼睛一亮:“这又是几部的?去这个部也行,有美女!”
美女就是一部的,在沈五一的叹息声中带着三个人走了,随后又先后来了三个人,分别是三部、五部以及常辽最想去的七部的,也各自带着几个人走了,可就是没他俩。先前三十多个人的会议室里转眼就只剩下九个人,常辽心里等得有些着急,嘴上没话找话,轻声对身旁的沈五一说道:“现在就剩二部、四部没来了,咱俩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能分在一个部。”
“这倒挺好,可惜就是这两个部名字都晦气,一个‘二’一个‘四’,二选一,你愿意去哪个部?”
“这个……四部吧,我还是觉得成立时间越晚的团队,咱们进去之后表现机会应该越多。”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着工装的矮胖子走了进来,约莫三十出头年纪,挺胸凸肚,皮肤黝黑。沈五一轻声嘀咕:“可千万别是他。”常辽也在心里暗求保佑别是要跟这家伙走,嘴上开玩笑说:“难说,五十对五十的几率,按照墨菲定律,事情总会往你不愿意的方向发展,所以很可能就是他了。”
矮胖子走到人群前方站定,看着大家咧嘴笑了笑,才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各位新同事大家好,我是投行四部的朱同国,来接咱们四部的五位新同事,我念到名字的新同事请跟我走。沈五一……”沈五一一边赶紧答应一声站起来,一边暗自在心里骂了句娘,就听朱同国继续念:“严子琳。”
“到。”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应声站了起身来,常辽他们从后面看去,高挺苗条,长发披肩,背影感觉应该是个美女。
“吴晓东。”
“到。”紧挨着严子琳右手边一个男的站了起来,看背影矮矮壮壮的,理了个寸头,但后脑勺和两侧的头发却有些花白,估计是少年白。
“钟晴。”
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没人答应,朱同国抬头看了一眼,也没人站起来,就又略微提高点嗓门念了一遍:“钟晴!”还是没人答应,他又问:“钟晴到了吗?”
“到了!”终于有个女生的声音答应了,不过却是来自门口的方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留着齐腮短发的女生站在门口,戴着一副黑框宽斜边近视眼镜,上身穿着一件收腰的白色短袖衬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及膝裙,肉色丝袜、白色高跟皮鞋。虽然换了装束,不过常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上次在食堂主动和自己搭话的那女生,心里暗笑,原来她叫钟晴,名字还挺好听。
钟晴就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臂弯里还挂着个白色的皮包,另一手掩着心口,微微喘息着说:“对……对不起,领导,我迟……迟到了。”
“没事,来了就好,等我点完名,你就跟我们走吧。”朱同国看着她笑了笑,又转回头来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念出最后一个名字:“常辽。”
常辽答应一声站起来,就听身旁的沈五一轻声嘀咕道:“你个乌鸦嘴,好好的你扯什么墨菲定律啊。”
他苦笑一下:“至少这两个女的身材都很好。”
“呃……这倒是,还行。”
站在门口的钟晴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一房间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对谁,只有常辽明白她是冲自己做的,心里一乐,回了她一个微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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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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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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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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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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