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陆离按耐不住先说了:“我让人打探过你的生平巨细,据我所知你从未学过书法,何来的这一手好字。”
顾流春简简单单四个字:“无师自通。”
陆离想说他放屁,萧锦麟能写出这手字,是多少翰林学士执手教学,挨过多少手板心才练出来的,顾流春还能无师自通?m.χIùmЬ.CǒM
“就算写字是无师自通,可你前面十六年吃喝玩乐斗鸡走狗,连大字都识不全,怎么十六岁那年突然开窍,与家族决裂,白手起家,短短十年成了姑苏大富,将远岱馆开到了京城来,且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不俗,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说到这里顾流春才有触动,他抬起眼帘,眸色比茶色还深:“短短十年,你认为这十年很短吗?你可知我为了将远岱馆开到京城来,付出了多少。”
就算天纵奇才,白手起家又谈何容易。
陆离鼻尖发酸,眼里已有泪意:“你为何非要把远岱馆开到京城来?”
顾流春坦言:“我的妻女在这里。”
“我查过你的生平,你并未娶妻,何来的妻女?”
顾流春看着陆离的眼睛,他要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娘,纸条儿用完没,用完还我~”阿锦从侧殿跑来问娘要纸条儿,她还要去摸索绣球。
陆离收敛情绪,柔柔喊了一声:“阿锦,你……”
“嗯?”
“嗯?”
阿锦和顾流春同时看向了陆离,阿锦以为母亲是在和她说话,可母亲的眼神却落在顾流春身上。
顾流春对上陆离审视的眼神,一瞬想逃避,想想还是坦然面对,与陆离对视,眼里是毫不遮掩的温柔和宠溺。
“顾老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又有新东西了?”
顾流春点头:“有,你过来。”
阿锦欢快上前,是什么礼物呢?
顾流春从怀里掏出了一挂软璎珞,主体是个金质的小鹿头,上头点缀了细碎珠石,造型别致,但看用料不是太贵重,阿锦欣喜收下,向顾老板道了句谢。
她默认这是顾老板送给她的,陆离让宫人拿钱给他,顾流春不收:“我做生意怎能做到你们头上。”
阿锦疑惑,顾老板说话奇奇怪怪的。
陆离把纸条给她,让她回房去玩,再把宫人也遣退了,屋里只剩下她和顾流春两人,她问顾流春:“现下没有别人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必顾忌。”
顾流春沉默,这一天他已经预想了很多次,要说的话也在心里陈述了无数次,如今真到了面前,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顾流春起身给陆离斟了一杯茶,给自己斟了半杯,静置片刻后,见茶叶舒展开来,便拿起桌上的另一个小白壶,他知道里头是凉水,他冲一冲,热茶烫嘴,他喜欢喝温的。
陆离看着这个熟悉的动作,心里无法平复,从他进门到现在,言行举止,分明就是那人的模样,可这张脸又不是他。
两人的茶水都续好了,顾流春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从前呀,有一对姑表兄妹,女孩儿的父母和离,她跟着哪边都受苦,还好有她舅家的表兄一路护持,成年后两人历经艰险结为连理,却一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一次,还是孝期子,后来也没保住。”
陆离端着茶盅的手微微发抖,她曾经怀过一个孝期子,知道这事的人屈指可数,都是至亲心腹。
陆离没有出言打断,顾流春便继续说:“后来国家生战乱,男子带军平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岳父刀下,他到死都不知道妻子已经怀有身孕了,他还庆幸自己留下了一个嗣子能为妻子养老。”
他说完这些,陆离已经泪流满面:“这是先帝和我的故事。”
顾流春说:“这是我和我妻子的故事。”
陆离双眸含泪凝望着他,真相就隔了那一层纸,可她不敢戳破,是她想的那样吗?
“阿离,你信爱有来生吗?”
陆离手里的茶杯跌落在地,她无数个日夜想过,他能回来,无论是以那种形式回来,她都愿意接受,哪怕变成一只鸟一只蝴蝶,她也敞开门户花水招待,可他真的回来了,套上了另一幅躯壳,他还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你为什么隔了十年才来?”
顾流春苦笑:“你以为,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子,要见到太后,容易吗?”
“可是凭你的聪明才智,我以为最多三年……”在她眼里萧锦麟就是无所不能的,跌落谷底他也能爬起来,怎么会要那么久呢。
“你查过我的生平吧,知道我这十年的创业经历,有家族的打压,同行的竞争,官员的压榨,我一一化解。你查到的只是明面上的东西,明面上我只是一家首饰店的老板,背地里我的产业何止千万,水贵妃是我的人。”
其实是可以走捷径的,顾流春是盐商顾家的庶子,按他以前的路子,杀了嫡兄取而代之,掌管家业,开拓家族生意,与官员勾结,很快就能到京城见陆离。
可这样和萧锦麟有何区别,萧锦麟不就是做多了坏事才英年早逝,他重来一回,是上天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他还走这种路子,对得起这次机会吗?
这一世他努力做个好人,脱离家族白手起家,小有成就之后,面对父兄的剥削,他尽量满足,毕竟顾家对顾流春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他诚信经商,对顾客和生意伙伴都仁至义尽,可人善被人欺,生意场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当他想做个好人的时候,发现身边都是坏人。
他想做个好人,但他不是傻子,他不主动害人,只能尽量规避风险,别人害到他头上,他也尽量给人家留条生路。远岱馆日进斗金,他拿着钱投了海运和盐运生意,利滚利,用这些钱广结善缘,在南边建了几座济慈堂,收留老弱病残,当然是挂的别人的名,他一个小商户哪里敢做这出头鸟。
做好事是一回事,自保又是另一回事,他从各地的济慈堂里挑选资质上佳的孩子,根骨好的培养成护卫,姿色好的培养成大家闺秀,水贵妃就是这么来的,他和水金淮本就有来往,送了个漂亮孙女给他,进宫获得圣宠,对他们都有利。
地方商户要进京驻扎,一定要拜山头的,他的远岱馆和金玉阁打擂台,等于是得罪了护国公府,谁敢收他,还好水贵妃在宫里得宠,早就和皇帝吹过枕头风,护国公府也不敢动他。
他来了京里,也不能直接杵到陆离面前,说他是萧锦麟转世,陆离会把他当骗子吧,他用了这么多方法旁敲侧击,陆离开始怀疑了,他才坦白,但他不确定隔了十年,他又换了一副躯壳,陆离对他是什么态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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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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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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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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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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