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翻腾着紫红的霞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喂!喂!”孙玉楼被人摇醒,迷迷糊糊地环顾着四周,才发现天早已经亮了。

  “哪里来的醉汉,竟私自撑走我的船!我要告官!”一个中年船夫愤然地立于船头,指着孙玉楼。

  孙玉楼不做理会,只环顾四周,起身寻找林少春的身影。

  “你可听见了?我要告官!”船夫伸手拦住孙玉楼。

  “我就是官,你要告我什么?”孙玉楼沉着脸,拿出令牌递到船夫面前。

  船夫一下子愣住了。孙玉楼疯狂地奔出小船,茫然四顾,放声喊道:“少春!少春!”

  船夫觉得孙玉楼是个疯子,不再理会他,弯腰进了船舱,突然在甲板上看到一封遗落的信,赶紧叫住孙玉楼,“那……!大人,这封信可是给你的?”

  孙玉楼盯着船夫手中的信笺,心中一阵慌乱,他赶紧跑过来,一把抢过信笺展开,但见清秀的小楷字体:

  东风有意留人住,熏风无意催人去。去住两茫然,相逢成短缘。玉楼,纵有千万语,不知缘何说。自与你相遇,少春此生无憾,然而世事无常,并不能遂人心愿,我身染重病,恐难以痊愈,为免日后病容惨淡,昨夜就当我与你惜别。倘或有缘,愿来生再与君相遇,君须保重,勿念,勿念。

  信纸落地。孙玉楼脸色骤变,飞快地奔下了小船。

  他去了林少春常住的茅草屋,屋内皆空;他又去了林少春上戏的百戏班,柳三绝却告诉他,林少春已经离开了百戏班。原来昨晚她是故意的,她笃定了要离开他,因此才与他约会,与他看月亮,与他互诉衷肠,这一切都是离别的序曲。

  孙玉楼立于暖风吹过的长街,无论怎么寻,都寻不到林少春,他有一种想要大喊的冲动,怎么可能不再相见。

  我定忆君吟渭北,君须思我赋停云。未信高山流水曲,断知音。

  五月,是后宫采选的日子。三年一次采选,即将入夏,内阁会接到圣谕,礼部便会从全国各地采选少女三百人入宫。

  入宫之前,礼部在京都辟了一方地作为画室,会请宫廷画师为参加采选的秀女作画。

  画室大门外,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海公公拿着圣旨高声宣读:“朝廷选秀,三年一选,入宫陪王伴驾者,须有才有德之女年十三至二十,非医、非巫、非商贾及百工之女乃有资格参选!”

  林少春望着长长的队伍,心头复杂。她知道自己只有入宫这条路可以走了,科举的路已经断掉,要想为父亲申冤,为林家平反,她只能入宫接近皇上才有机会。

  “姑娘,咱们暂且不急,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姑娘。如今真的是穷途末路了,拼着这一回,倘或再不成,老爷也不会怪你的,咱们便认命吧!”常嬷嬷盯着队伍,眼睛不觉红了。

  “嬷嬷放心,我一定会被选中的。”林少春拍了拍常嬷嬷的手,站在了队伍之中。

  正在此刻,一个小太监来到门外高声喊道:“今儿估摸着来不及了,十名往后的,明儿再来吧!”xiumb.com

  林少春想了想刚要离开,一个叫作小如的绿衣少女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正撞在林少春身上,林少春好心扶住了哭得伤心的小如,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画工讹银子,我交不出来,他就有意作践,把我画成了夜叉,我一个女子又不能抛头露面去告他……”

  林少春转头看了看画室,思索了一番,转头对小如道:“我可以帮你。”

  小如愣住了,疑惑地看向林少春。

  林少春笑了笑。二人来到客栈,林少春帮着小如画了很多的画像,小如疑惑地看着林少春问道:“这能行吗?如今入宫的第一关卡,便要过得了画师这一关,没钱打点怎么可以?”“你放心。”林少春笑着宽慰道。第二天,小如的画像就贴满了街头巷尾,惹来了百姓们的议论纷纷。小如本就生的好看,这下惹怒了这次选秀负责的海公公。小如如愿进了秀女之列,而海公公领着两名小太监走进画室,将小如的画像扔在了刘画师的眼前,“说吧,好好的姑娘,为何在你笔下变成了夜叉?”

  刘画师一听愣住了。“这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一家老小怕是都得人头不保。”

  “海公公,想是哪里弄错了,我绝不敢欺瞒朝廷,请公公救我。”刘画师吓得赶紧跪下来连连磕头。

  海公公睁着老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刘画师,“我知道,你是个老实头儿,八成是画像上写错了名讳。可单是我知道有什么用,还得托了人,才好替你把事遮掩过去不是?”

  刘画师上前握住海公公的手,把手上的一个戒指脱落在海公公的手里,“是是是,万事有劳公公了。”

  “这回我替你想法子,可要是再有下回,我也保不住你了。”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注意。”海公公带着二名小太监离开,刘画师松了口气。

  林少春走进画室的时候,刘画师正握着笔发呆。林少春咳了一声,坐在了刘画师的对面,刘画师垂下眼,打量着林少春,准备作画。

  “我身无分文。”林少春轻轻笑道,刘画师拿着笔的手微微一颤,“先生画艺高超,定能将我画得很好。若不能,昨儿小如姑娘的事只怕要重来一回了。”

  “你怎么知道?”刘画师疑惑地盯着林少春。

  “因为那些画像都是我画的,先生要是敢对我的画像动手脚,我少不得再辛苦一回,故技重施罢了。”林少春说得镇定,刘画师被她的神情所吸引,这姑娘了不得,如今竟有如此手段,日后入了宫……他稍稍一愣,转而一脸奉迎模样,笑呵呵地说道:“姑娘这样的,才够得上有才有德之说。请姑娘放心,刘某对姑娘甚是敬佩,必定将姑娘的画像原原本本交上去。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他日姑娘宠冠六宫,还请姑娘多多提携在下。”

  “有劳画师了。”林少春一笑,坐着不再说话。

  林少春顺利当选秀女,入宫那天,翩翩那么巧,她坐着马车入宫,无意间掀开车帘,便被经过的姚滴珠瞧了个仔细。姚滴珠望着林少春入宫而去的马车,心中再也无法平静,转眼便去了孙府。

  暖风拂过,孙玉楼趴在案桌上睡着了,清隽的面容在阳光折射中令姚滴珠失神。他手腕上还戴着那晚的柳枝手环。

  姚滴珠轻轻走近,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孙玉楼的身上。

  “是你啊。”孙玉楼惊醒,看到了身边的姚滴珠。

  “累了就上床躺会子吧,卷宗什么时候都能看的,不急在一时半刻。”

  “既做了这个官,便要尽心为百姓办事。”孙玉楼直起了身子。

  “这是什么?”姚滴珠注意到了孙玉楼手腕上的柳枝手环,简单地似乎无心,她伸手还未碰到,孙玉楼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柳枝都发黄了,扔了吧。”

  “不,这是要紧的人送的,就算烂了断了也不能扔。”孙玉楼藏起了手腕,像是抚摸一件珍宝。

  “那定是林少春送你的了。只是你那个要紧的人,可是与你分别了?”姚滴珠嘲弄道,顺势靠在了案几旁。

  “你怎么知道?”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折柳?是离别的意思啊。”姚滴珠嘴角轻扯,“只有你那么傻。”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孙玉楼愣了愣,轻抚手腕,淡漠的神情中带着一丝悲哀。“你同她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留了一封信,说她得了重病,不告而别了。但凡能寻见她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不见她的踪迹。她是有意躲着我,不想连累我。”孙玉楼眼神望向了窗外,有些出神。

  姚滴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孙玉楼转过头一愣。

  “你们之间的事,本不与我相干,但见你如此伤心,我还是要劝你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别为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把自己弄得丧魂落魄的。”姚滴珠认真地望着孙玉楼,“我今日在街市上看见一个人,正是你那林姑娘,你遍寻她不见,是因为她上了选秀的马车,入宫去了。”

  “这不可能!”孙玉楼猛地站了起来。

  “你是朝廷命官,出入前朝并没有什么妨碍。眼下是初选,若时候赶巧,兴许能亲眼看看。若已经入了内廷,你借着探望孙贵妃的名儿,也不是不能见着。”姚滴珠轻轻合上了案几上的书,盯着孙玉楼,“我原该瞒你才是,可又不甘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可能。”孙玉楼站着,一遍遍抚摸着手腕上的柳枝手环,人像着魔了一般。

  “这是西洋的千里镜,送给哥哥玩儿吧。愿你带眼识人,远处繁花虽美,也别忘了身边的景儿。”姚滴珠心中不忍,将千里镜放在了孙玉楼的桌前。

  皇城宏伟庄重,皇城外城南有大明门,东有长安门,西有西安门,北有北安门。载着秀女的马车摇摇晃晃地从二长安门入了紫禁城。紫禁城坐北朝南,深深重重,从承天门、端门、午门三重而入,向西直到元晖殿的偏殿。众秀女经历了身体查验、仪态查验,便分批被锁到了偏殿的一所黑房子中。

  黑房子中,秀女们纷纷四处随意落座。林少春环顾四周,注意到了窗台有一个沙漏,她思索了一下,走到角落里静静地坐了下来。

  “你们说姑姑让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秀女担忧道。

  “能干什么?不就是等着呗,我都快饿死了。”另一个圆脸的秀女掏出了怀里的桂花糕,不由分说地咬了一口。

  “诶!诶!给我也分一口。”她旁边的秀女笑道。圆脸秀女将点心分给了身旁的少女,两个人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沙漏中的沙子缓缓流动着,秀女们情绪开始烦躁,有些秀女躺了下来,有些秀女一边擦着汗一边将衣服的扣子解开,不停地抱怨着:“什么时候能出去啊,热死了。”

  只有林少春一人安静的端坐在屋内的一个角落,闭目养神。漏中的沙子刚一流尽,大门便猛地被推开了,透过一丝光亮,宫中姑姑江采苹背光立在正门口,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环视了一圈屋内四处瘫躺着的秀女,“陪王伴驾,要紧一点就是规矩,行不回头,笑不露齿,什么时候都是端端稳稳,处变不惊。如今瞧你们,一个个的,不成个体统。衣衫不整者、东倒西歪者、喊饿叫停者,皆不得入宫,各位姑娘,请回吧。”

  秀女们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去。江采苹看着角落里恭敬站着的林少春,点点头,走到她面前道:“林姑娘,请随我来。”

  江采萍带着一众入选的秀女穿过层层叠叠的宝善门,前往永寿殿。行至花园时,江采萍突然捂住了肚子,挥手对一众秀女们道:“你们在此少待,切记不得胡乱走动,我去去就来。”

  秀女们皆恭敬地立在路边,一动不动。

  此时,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到林少春的跟前:“林姑娘,姑姑有话吩咐,请姑娘随我来。”“我?就我一个人?”

  “是。”林少春疑惑地瞪着低着头的太监,觉得眼熟,跟着他来到了后花苑的假山无人处。“姑姑找我来这里做什么?”太监身子一顿,停驻了脚步,转身,抬头,一张玉容是林少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你……!”林少春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伸手扶住了假山。

  “少春,为什么?”孙玉楼问得苦涩,向前一步,将她据于自己的手臂之中。

  “没有为什么。”林少春猛地转了头,纵是心头万分酸楚,也只能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再转过头,冷笑着,“既被你撞破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在百戏班隐忍多年,不过是为谋得一个出头的机会。眼下正遇上宫里大选秀女,若是能入宫,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不能,我便再去找你,就说遇上神医治好了病根儿,让你娶我回去,当你的少奶奶。”

  “你不是这样的人。”孙玉楼声音沙哑,仔细地看着林少春,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少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少春突然用尽全力推开了孙玉楼,冷冷地看着他,“我就是这样的人!戏子无情,料你不是头一回听说。原先我还打算敷衍你,如今看来不必了,倒也轻省。自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日后纵然相见,也只当不相识吧。”林少春说罢,转身逃命般地就走。

  “你跟我回去吧,你不要入宫,我娶你,再艰险再难我都娶你……”孙玉楼立于她的身后,每句话每个字都向刀子一般刻在林少春的心上,她停驻了脚步,却不敢回头,怕他看见她眼底的泪花,“你孙家煊赫至极,全赖孙贵妃有宠,说到根儿上,也不过凭女人发家。既如此,我何必仰人鼻息,皇上才是真主子!你回去吧,你孙家毕竟比不得天家。如今我已然走到这步了,望你有成人之美,莫来阻碍我的前程。四爷,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看顾,也求你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成全我,不要给我使绊子。”林少春说完,眼泪滚滚而下,她怕再待下去恐怕会失态,只得狠着心跑开了。

  孙玉楼心头遗事百感交集。他望着林少春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整个人犹如雕塑一般,绝望的念头弥漫周身。

  小太监仓皇地跑到孙玉楼身边,“四爷,赶紧走吧,江姑姑回来了,要是知道我在她碗里下药,非活吃了我不可。”

  “她一定是骗我的。”孙玉楼失魂地喃喃自语。小太监见状大急,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离开了。

  “阳光这么好,哥哥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姚滴珠走进孙玉楼的院子中,大门敞开的,孙玉楼手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半梦半醒地坐在椅子上,姚滴珠走近孙玉楼,“我听说你进过宫了?”

  “是啊……”孙玉楼又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既看清了,大丈夫当断则断吧。”姚滴珠上前想要抢下孙玉楼的酒壶,怎料孙玉楼转身站起来,抱着酒壶摇摇晃晃就要往门外走,姚滴珠赶忙跟上去。

  “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任她装得多绝情,我从她眼里还是能看出她的真心。她是有苦衷的,不过不便向我说明。若她当真贪慕虚荣,就不会这么长时候不要我一分一毫。”孙玉楼虽然有了醉意,心头却跟明镜儿似的。

  “或许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只是她的身世一直成谜,从来不愿对我说起,反叫我对她愈发好奇。”孙玉楼摇摇头,笑得苦涩。

  姚滴珠一下子顿住了,久久地她终于开口:“你若真想知道,我可以给你打听到。”

  “你?”

  “京都东城下有个不大的客栈,叫作忘忧客栈,老板是我的朋友,在那里只要你有银子,就可以查到你想查到的东西。”姚滴珠终究不忍心,带着孙玉楼去了忘忧客栈。

  忘忧客栈在京都是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客栈,可是陈老板却是一个四十开外的瘸子,个子不高,一张娃娃脸,眼神里却透着精明。

  “姚大姑娘来了,快请雅座!”陈老板远远看见了姚滴珠和孙玉楼走进忘忧客栈,拄着拐杖便迎了上来,并将两个人引到了里面的包房。包房不大,却格外精致,还燃了淡淡的沉香。

  “近来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闻?”姚滴珠刚坐下便问道。

  “姑娘是熟客,还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本事?但凡客人们想打听的,咱们一应都能道出个首尾来。”陈老板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近来的新闻全在里头,请姑娘过目。”

  “我想托你替我打听一个人的生平,你可能办到?”

  “只要姑娘吩咐,小的即刻命人查办。”姚滴珠对着掌柜一阵耳语,陈老板点点头退下。

  沉香染了屋子,宁静地令人心缓了下来,孙玉楼翻看着册子,越来越惊讶,终究忍不住,抬起头望着正在自己给自己沏茶的姚滴珠,“你是闺阁小姐,怎么同这些江湖人有来往?”

  “正因为是闺阁小姐,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了这些人正好填了这项亏空。我也不怕你笑话,古来盲婚哑嫁坑人的不少,我不能走这上这条路。所以要使这些人,让他们替我打听。”姚滴珠笑得坦然,将沏好的倒了一杯,递送到孙玉楼面前,“这是今年清明前的白茶,哥哥尝尝……”

  “你为了帮我,把这些内情都告诉我,万一将来传到你未来夫君耳朵里,可怎么办?”孙玉楼皱了皱眉,接过了茶,尝了一口,的确清香幽远。

  “未来夫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如意郎君已经知道了。”姚滴珠定定地望着孙玉楼。

  孙玉楼手中的茶盅竟没有拿稳,他慌忙避开姚滴珠的目光,尴尬道:“姑娘又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你暂且不喜欢我,我也不逼你,日久年深,我定会让你知道我的好。”姚滴珠淡淡一笑,语气坚定又倔强。

  孙玉楼望着姚滴珠坚定的模样,呆住了。正在此时,陈老板推门而入,将一本册子递给姚滴珠,“姚大姑娘,您要找的东西找到了……”

  姚滴珠伸手要拿,陈老板笑呵呵地往后一退,手一伸道:“老规矩,二十两银子。”

  “给你……”孙玉楼连忙从怀中掏了二十两银子递给陈老板。

  姚滴珠接过了册子,孙玉楼凑到近前,一同看着她手上的册子,越看越是心惊。但见册子上写:

  林少春,京城人士,父亲早亡,母亲常氏,户部侍郎林远道府上当差,后林远道因贪污案获刑而死,母女二人流落民间。林氏天资聪慧,入百戏班柳三绝门下习学小生,身段风流,天赋绝佳,另林氏自学八股文章,见解独到,令人称奇……

  孙玉楼一脸疑惑,越觉得可疑,不觉喃喃道:“林远道贪污案,不就是之前陆大人调查的那件案子吗?少春入百戏班学戏,假扮男人,又学八股,莫非想女扮男装参加科考?如今又费尽心机进了宫,所图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替林远道申冤?可是她只是一个嬷嬷的女儿……”孙玉楼脸色越来越苍白,两个人同时猛地站起来,像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孙玉楼了然地盯着姚滴珠,“不对,倘若去粤东的不是林远道的女儿……

  “而是常嬷嬷的女儿……”姚滴珠瞪大了双眼,顺着孙玉楼的话答道。

  “是的,她一定是林远道的女儿!”孙玉楼呼了一口气,像是这些日子终于顺了气,明白了前因后果,才懂得林少春心中有多苦,“我必须再进宫,我要再见她一面。”

  孙玉楼既然明白了林少春的苦楚,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第一时间进了宫,哀求姐姐孙贵妃娘娘孙有贞,让人唤了林少春到储秀宫。

  林少春跟着宫女雨灵走进储秀宫,正值初夏,满宫的栀子花都开了,芬芳地令人陶醉。林少春进入宫中正门,一眼看见孙玉楼一身青玉长袍,翩翩有礼地坐在孙有贞身旁,她愣了愣,随即恢复神色,向孙有贞行礼:“民女林少春参见贵妃娘娘。”这是林少春第一次见到孙有贞孙孙贵妃,只见她头戴花钗凤冠,朱色团衫,金绣鸾凤,腰缚玉犀,一张玉容和孙玉楼有五分相似,长得极好,尤其那双眼,隐隐中仿佛天生喜悦,却又染了一股子艳色,勾魂摄魄。

  “你就是林少春?”孙有贞盯了一眼林少春。

  “回贵妃娘娘,正是。”林少春不卑不亢地答道。

  “不错,模样周正。玉楼说替你画过一幅画像,可惜尚未完成你便进宫了。留着残卷终有些遗憾,今日召见你,就是想请你帮忙,让玉楼完成这幅画像。”孙有贞笑着瞪了一眼孙玉楼。

  “是!”林少春头也不抬答道。

  “那就有劳姑娘了。”孙玉楼看着林少春,一字一句道。林少春低头无话,给孙有贞行了礼,跟着孙玉楼走进了画室。画室不大,平日里是孙有贞的书房,里面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一扇祥云雕花的窗户对着满园的春色。“你们都下去吧,我作画习惯一个人。”孙玉楼冲着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说道。一众宫女太监应声离开。整个画室除了两个人再无旁人,一时间,除了两个人呼吸声再无杂声,静得可怕。孙玉楼一双灼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少春,像一团燃烧的火,逼近了她,林少春吓得后退了数步,身子抵在了案牍上。

  “你还想干什么?”

  “你逃避我,推开我,不要我……”孙玉楼近的将林少春逼在自己的臂膀中,一字一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爹的案子吗?”

  “什么我爹的案子……”林少春逃避着孙玉楼的眼神,不敢对视他太过火热的眸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不画我就走了!”林少春说罢,想要推开孙玉楼,一双手却被孙玉楼紧紧地拽在怀中,几乎让她无从遁形。

  孙玉楼声音喑哑,“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还特意找常嬷嬷印证过,你究竟打算瞒我到几时?”

  “你……”林少春猛然抬头,太过惊恐的眼落在了孙玉楼的眼中,“不可能,嬷嬷答应过,这件事情她死都不会说出去的……”

  一颗悬着的心此刻终于尘埃落定。猛然间,孙玉楼的手一紧,揽住了她的细腰,他温柔地抵着她的额头笑了,那笑声像是林少春这辈子着魔的咒,“她没有说,我诈你的。”

  “你……”林少春气急败坏,猛然用力向着孙玉楼的脚踩去,痛得孙玉楼后退了一步,“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先前咱们在一处,你常同我提起有个心愿没完成,我如今总算知道是什么了……”但是他笑得依旧如沐春风,“少春,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偏要一个人承受那许多?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论你有什么心愿,我都要帮你完成。你父亲的案子交给我,我一定尽我所能,还林大人一个清白。”

  林少春正准备张口说话。孙玉楼握紧了她的手,猛然打断了她,“你也并不用担心会连累我,我父亲是内阁首辅,姐姐又是宠妃,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我不愿你涉险。我无家无业,只要能入后宫,能见到皇上,我就有望替我父亲翻案,何必将你牵扯进来,平白让你担风险。”林少春叹了一口气,娇美的脸上满是担忧。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没有选上呢?”

  “选不上就是命了。”林少春挣脱了孙玉楼,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她抬起双眼,明亮得像是捧出了一颗心,“玉楼你要明白,世上从无十全十美,你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安心了。嬷嬷为了保全我,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我为什么不能为给父亲昭雪,放弃儿女私情?玉楼,你爱我就要懂我,懂我就要成全我。”

  “少春……”“时候不多了,快作画吧。”林少春摆了摆手。

  孙玉楼为难地走到桌前,一脸无奈道:“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擅丹青,这还是我找人画的。”

  “你呀,未免过于莽撞了,这点小伎俩还想骗过贵妃娘娘?只因为她是你姐姐,是自己人便罢了,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拆穿你了!”林少春瞪了一眼孙玉楼,将孙玉楼推开。自己来到桌前,拿起画笔,站在桌前专注画着自画像,“让开吧!”

  孙玉楼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林少春,屋子中都是满满的香气,令孙玉楼有一丝恍惚,他看着她瘦削而倔强的样子,心中平静了下来,他不愿她受苦,一点也不愿意,她想做的事情,他会为她完成。

  突然间,林少春心有灵犀般地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孙玉楼。

  孙玉楼咧开了嘴,没心没肝地笑了,但笑得太温暖。当孙有贞差人来,林少春的画已经画完了。孙有贞差人将林少春送了回去。孙玉楼目送林少春离去,心头却甜蜜了许多。

  孙有贞将林少春的自画像置于案上展开,“你如今大了,读书勤奋,画功也比往年精进不少,我瞧了真是高兴。只是你还有些小孩儿心性,为了区区一幅画,竟追到宫里来,要是叫人传出去,私会秀女可不是一桩小事,往后还需稳妥些才好。”

  “是,大姐姐!只因这幅画作早就约好要与同年比试一番的,我不愿落于人后,不得已才进宫求姐姐,姐姐放心,再没有下回了。”

  孙有贞点点头,“这才像话。我才进宫那会儿,你连杂草和兰花都分不清,如今人像竟能画得栩栩如生,实属不易,等过两日你再进来,替姐姐画一幅观音像吧。”

  “这……”孙玉楼面露出难色。

  “怎了?情愿与同年斗画儿,却不愿意替姐姐画观音像?”孙有贞柳眉微皱。

  “姐姐,画我一定给你画,但请姐姐先答应我一件事。”孙玉楼盘算着心中的小九九。“好个哥儿,做了几日官,竟和我打起商量来!我有言在先,宫里不比家里,不能让你这猢狲随意撒泼,若有非分的要求,可仔细你的皮!”孙有贞笑着嗔怪道。

  “我做官,别人都说我是仰仗着姐姐的恩宠和父亲的权势,不是凭自己的本事。我如今必得找个机会,让那些人刮目相看。”孙玉楼坐在孙有贞身旁,一脸的远大志向。

  “你想怎么做?”孙有贞笑盈盈地望着弟弟。

  “我想重破疑案,重振官威!”孙玉楼回答地铿锵有力,引得外面来人大笑,“说的好!男儿须展平生志,你有这样雄心,朕很欣慰。”

  永嘉皇帝拍着手,大笑着走进了储秀宫。众人赶紧匍匐于地。

  “快起来吧。”皇帝走进了孙有贞的身旁,宠溺地扶起了她,牵着孙有贞的手坐了下来,“你们姐弟俩刚才的话朕都听到了。”

  “年轻人要立威风了!此事我可做不得主,还须问过皇上才是。”孙有贞扑哧一笑,甜蜜地望着皇上。“请皇上成全。”孙玉楼猛然跪在了地上,高声道。

  “好好好,朕来替你做主。朕广纳贤才,正缺这样有志的年轻人。玉楼啊,你不依仗祖荫,靠自身之功俯仰天地,朕如何能不成全你?朕今日准了你的奏请,给你个一展抱负的机会,不要令朕失望才好。”皇上笑得爽快,“快起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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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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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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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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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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