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沂扶着他靠上围栏,用一种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的、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崖哪里陡?!哪里有车?你可以看到么?看到为什么不躲开绊脚的石头,你是故意要我着急?嗯?”
云栾煜瑟缩了一下,本就苍白干裂的嘴唇完全失了血色:“你别胡闹。”
他知道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他明明用了清沂的眼睛才看见了这个世界,这个让他豁然开朗也痛入骨髓的世界。
这个明亮却绝望、拥挤却孤独的、只剩苦寒的世界。
他日复一日地熬着,几乎习惯了光明带来的鞭挞。
谁知道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江清沂,活生生的那么漂亮,全身的光照得他眼睛疼。
他明明知道那不是清沂,但是她一个笑,一句话,一个呼吸一下搀扶都让云栾煜发了疯,中邪一样被她牵着脖子跑。
她牵着他跑了这么老远,带他开车经过深夜的山麓,给他观赏清沂曾经无数次提到的大海,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把江清沂误会成那个可爱的软软的曾经一刻都离不开他的人。
还以为只要自己从那辆该死的车上跳下去,清沂就不会走,清沂就不会走。
然后他忽然就陷入深深的黑暗。
不是黑暗,盲人的眼前不是黑暗,是一种孤独寂寞的灰色,永恒、冰冷。
他发现自己看不见时甚至有一瞬间的欢愉,是不是他瞎了,就会发现,他身边温暖如春的江清沂其实就是他可爱的软软的聪明的爱撒娇的人,而这些日子来的炼狱,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真荒唐。
哪来的噩梦,所有所谓的噩梦,都不过是人的心魔。
江清沂感到怀里的云栾煜剧烈地颤抖,心里一紧,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下来给他裹上,在他耳边重复:“嘘,你别怕,我逗你的,你看不见就不要瞎跑,我看得清,我带着你走。”
云栾煜被两件外套包裹,没觉得热,只觉得肩上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清沂紧紧搂着他肩头,带他经过寒风呼啸的路,感觉中是向下,越向下坡走,风声就越剧烈,并且海腥味就越重,是常年潮湿的苔藓混着海带的咸味。
云栾煜在江清沂的臂弯下,意外地安宁,既没挣脱,也没逞强。
在江清沂的感觉里,他甚至往她身边挤了挤,谨慎地流露出一些依赖的样子。
江清沂没有带他走远,他们在距离海水更近些的崖畔停留,海浪拍打在礁石上碎开,破碎的泡沫就变成水滴,被风卷着打在他们脸上。
云栾煜淡淡地躲了一下。
江清沂抬手给他擦了一下脸,问他:“冷吗?这个水?还有这个风。”
云栾煜点头。
江清沂深深地看着他,又问:“冷,为什么还往里走?嗯?是想吓唬谁?”
云栾煜又是一惊,尖锐的耳鸣响起,仿佛电钻似的搅碎他本就不稳的神识。
他那个闭上眼瑟缩的样子太破碎,虽然只有一瞬,江清沂还是立刻后悔了,急匆匆地告诉他:“吓唬我是不是?那你真的完胜,我确实吓了一跳,所以你以后都不可以这样做,知道吗?再也不要做危险的事。”
云栾煜缓缓地睁开眼,半晌之后点了一下头。琇書網
如果江清沂不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几乎就要错过那个微弱的颔首。
但是他没错过,就松了一口气,笑了:“太好了,你有时还像个小孩子。怪听话的。”
云栾煜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远处旅行团的姑娘在喊:“江清沂!江清沂你看那是什么呀?”
江清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笔直插入海水的悬崖,悬崖入水的位置漂浮着土黄色的皮球,一排有十几个,上上下下地凫着。
她笑一笑,回答说:“海女啊!就是我之前发给你们的介绍材料上写的!马上就要灭绝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姑娘发出一声惊叹,朝更近的地方跑去了。
云栾煜侧耳听了,发现听不见什么,终于开口问:“海女,是什么?”
江清沂又逗他:“你觉得呢?大海边,清晨的朝阳和海水的泡沫。”
云栾煜的眼睛瞪大了,海的女儿,人鱼公主?
他呆呆的孩子气让江清沂乐不可支,抬手弹他脑门儿,批评他:“乱开什么脑洞呢!海女,是在这里挖生蚝的人,全部是女性,以前生活太苦,又战乱不断,她们要养活孩子,还有从不干活的男人,就顺着悬崖潜入百米深的海里挖牡蛎和蚝,挖出来就在海边收拾干净,煮汤卖钱。”
云栾煜讷讷地说:“一百米,很冷啊。”
江清沂又抬手给他整理头发,不厌其烦似的:“不仅是冷,这些海女没有潜水设备,不带氧气瓶,就这么活生生地下去,挖一会儿上来换一口气。”
“刚才小妮看见的,是黄色的浮球,每一个浮起来的皮球底下,都拴着一个海女。你知道为什么她们是即将消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吗?因为现在的人没人这么苦了,最后的这一批海女还剩下二十几个,最年轻的也70岁了,你猜,我们还有多久的时间,能看到这些土黄色的皮球?”
云栾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
他用力思考,也不过是乱七八糟地问:“可是她们现在为什么还要下海?她们也有家和孩子。”
江清沂点头:“嗯,h国现在看上去发达,其实不过几十年,女性的地位很低,战乱时候也被拖去慰安,但是我觉得她们很勇敢。”
“我时常想,对命运的抗争是怎样的呢?必须你死我活背水一战吗?还是可以像她们一样,明明被这么沉重这么冰冷的水压着、淹没,却好像习以为常一样,知道那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说完,云栾煜和她都有些沉默,江清沂搂着云栾煜往回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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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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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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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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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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