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沂忽然说:“云栾煜,咱能不能坐下说话。”
她和云栾煜并排坐在肇事司机对面,面面相觑。
交警同志反复大声跟他交代:“这个同志!这个同志!我跟您讲话听不听得到!这两位同志是受害者家属!可以起诉你交通肇事的!听不听得明白!”
肇事司机困难地缩着身体点头,一下、一下、不知道是表示听得明白,还是在努力地进入“听得到”的流程,在交警充满耐心地吼到第三遍时。
他忽然抬头,把写着“对不起”三个字的纸举起来,冲着江清沂,张开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
江清沂说:“你家里人呢。”
她说话声音很轻,轻到不仔细听,就听不见。
云栾煜把手放在她手背上,柔声道:“让我来。”
然后他开口,用水一般的声音说:“爸爸妈妈,老婆,孩子,你有家里人,照顾你的人?有吗?”
肇事司机不点头。
交警同志出去给他们倒了茶,给肇事司机也倒了一杯,放在他手边儿,告诉云栾煜说:“没什么人了,我刚查了,老婆不见了,家里还剩个女儿,俩人过了好几年了,就是因为养孩子,才出去送外卖。”
江清沂说:“多大了?孩子?”
交警同志说:“5岁了,明年得上学。”
江清沂疲惫地垂下目光,被云栾煜按住的手轻轻动了动,那意思仿佛是说:“你们问吧,我累了。”
她什么都没说,云栾煜就攥了攥她的手,柔声道:“你出去休息江清沂,这里交给我就好。”
江清沂点头,站起来,沉默地推门出去。
交警同志不放心地望着她背影,问云栾煜:“没事吧?就那个录像,我们非家属、专业警察看了都要疯,她受得了吗?”琇書網
云栾煜摇头,醒了醒神说:“没事,咱们问吧。”
他们问了大概一个小时,疲惫不堪,并没有额外的成就。
交警同志给自己同事打电话问:“孩子呢?孩子来了没有?这么半天怎么还不到?”
然后他挂了电话,跟云栾煜说:“孩子来了,跟你朋友在外头,这就是怎么个意思?”
他走到百叶窗前,拉开一道缝,往走廊里看。
云栾煜静默一会,走过来,从同一条缝隙看出去。
交警队的走廊里也有那种天蓝色的塑料椅子,靠墙排成一排的那种。
江清沂坐在上面,长长的一双腿伸得很远,人出溜着,脑袋后仰,靠在墙上,靠出了一种百无聊赖、万无生理的样子。
她一双手臂也打开着,搭在椅子背上,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姑娘偎在她手臂底下,跟她的身体紧紧贴着,不知道在对她说什么。
江清沂看着她表情模糊,他们在雾一样笼罩下来的阴影中祥和地聊天,聊了一会儿小姑娘就用力搂着她,把脸挤在他胸口。
江清沂费力地收回一只手臂,用大大的手揉她脑袋。
交警同志叹口气:“看吧,这人世间的事儿啊。”
做民警的人不常感慨,他短暂地收了话音,出去招呼:“花花!你是不是叫林花花!”
小女孩瑟缩地松开江清沂,慢慢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脚尖粘地,点头。
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江清沂又随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去吧,没事儿,爸爸在里边儿。”
花花抬头看她,甜蜜地嘱咐他说:“那你呆在这里好好儿的啊,等你的家人来接你,你就可以走了。”
江清沂靠在墙上不动,告诉她:“我家里人来了。”
花花看过来,发现唯一不穿制服的云栾煜,就指着他问:“是他吗?他是你的家里人吗江清沂?”
云栾煜倒吸一口冷气。
大概这个世界上所有女孩儿的声音都相同,柔弱,娇嗲,甜的仿佛花蜜,闪闪如夜空中的星。
她叫“江清沂”的语气跟赵光光是一模一样的啊。
江清沂一动不动地说:“嗯,对啊,是他。”
花花仿佛是放心了,就跳下椅子跟他再见:“那他来接你,你就不要怕啦!我去接爸爸了,江清沂再见!”
江清沂声音轻轻的:“再见。”
花花经过云栾煜,也笑眯眯地跟他摆手,说:“你好!再见!”
然后她就被交警同志带走了。
云栾煜目送她远去,再回头发现江清沂已经撑着身子站起来,跟他说:“走吧,栾煜。”
她忽然又叫他“栾煜”,云栾煜几乎红了眼眶,抓住他胳膊说:“你走得了吗?我们,我们不再,不再……”
江清沂说:“不再起诉了,是吗?”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云栾煜,淡淡地说:“起诉啊,但是意义在哪儿,里面的肇事司机,还是开泥头车碾人的人。”
她忽然一阵剧烈的晕眩恶心,弯着腰干呕。
那个监控录像中播放的恐怖电影,是他此生看过的,最恐怖的电影。
她从不看恐怖电影。
但是她是江清沂,她不过是软弱了一个片刻,就站直身体,摆脱云栾煜的搀扶,镇定地说:“我找了我的律师,剩下的事,让他们做吧。”
她面无人色,却笔管条直的,直到他们两人都走出警局大门、并且婉拒了交警同志再送他们回去的好意之后,江清沂才忽然出现了一种迷惘的神色,问云栾煜说:“栾煜咱去哪儿?”
云栾煜说:“你想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江清沂?我们可以回医院,也可以回家。”
江清沂说:“我不知道。”
她说完,朝云栾煜伸手。
云栾煜立刻把自己的手递上去,就那么光天化日地跟她牵着。
江清沂的手很冰冷,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她的手指在惊悸地跳动。
云栾煜把她拉到路边,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在进出交警大队的乱七八糟的人流里,云栾煜把江清沂拉进怀抱,很轻柔地搂着,在她耳边说:“江清沂,想哭就哭吧,不丢人。”
江清沂疲惫地说:“不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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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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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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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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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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