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沂淡淡地笑笑:“没有。”
她的体温三十五度七,不仅不热,在太阳里晒了一上午还显得有点低。
金医生刷刷刷地写病历,抬眼睛看她:“痛不痛?!痛要讲给护士姐姐知。”
江清沂又淡淡地笑笑:“没有,没有啦。”
金医生又看看她,这个目光清澈的小姑娘面色苍白,瘦瘦的非常好看,乍看上去说不出哪儿好看,但是越是打量,越是觉得她笔挺的眉、凌厉的下巴、干燥的嘴唇都非常撩人。
她闭上眼睛显得温柔,睁开眼睛又看着喜悦。
是怎么样一个豁达平静的心,才让这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人,淡然地看开了命运,又勇敢地熬着孤单和疼?
金医生自己也年轻过,他做了多年医生,心肠不比当年,是冷硬了很多的。
但是江清沂总让他回忆起自己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是个毛头小子,为了考试落榜、为了自己养的猫狗生病、为了放假时和心爱的女朋友告别,他都要难过好几天。
他那时候讨厌寒冷、讨厌孤独、讨厌生病。在所有的讨厌之中他最讨厌生病,那让他对生活产生出很多的厌烦,让他厌烦自己不能跑跳、不能吃肉、不能高声大气地跟人吵架,这些都是他非常讨厌的。
所以他很认真地研究江清沂的病历。
不复杂,又很复杂。
遗传性毛细血管扩张。
这个毛病简单到可能,只是年轻姑娘冬天两颊上的“高原红”,长得漂亮的姑娘甚至连颜值都不影响,反倒看着更可爱了。
这个毛病也糟糕到,影响身体内部的每一根血管。
包括脏器、包括大脑。
人类基因是巧妙的,它决定自我破坏的时候,就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阻止它自我破坏的进程。
更糟糕的是,他这个年轻的患者,在更年轻的时候曾经拼了命地接受过一次生死抢救,治疗流程和此刻没有不同,就是凝血、而后切除坏死的器官。
可能是经历过一次凝血,这一次的卷土重来,显得格外艰难。
她的内部系统好像坏了,医生就像个修房顶的,修了东墙补西墙,东墙就又漏水。
如果她不发烧不呕吐,她的治疗效果就略等于无,她就要没完没了地修了东墙修西墙,然后跪下来祈祷不要下雨不要刮风不要闹洪水,因为一旦墙体各处一起渗水,房子就塌了。
而他年轻的患者,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金医生把反光的不锈钢病历册子合上,问江清沂:“江小姐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想吃?或者是想见什么人?”
江清沂眯着眼睛笑起来,很可爱的样子:“金大医生,您这么说,就好像那些大夫对垂危的病人说的,想吃点什么就尽量吃,想去哪里玩就尽量去。”
她可可爱爱地说着残忍的话,金医生愣了一下,反问她:“是吗?有吗?江小姐以前看医生的时候,被说过这样的话吗?”
江清沂说:“没有呢,上次的我没机会垂危。除了结束痛苦之外,我什么都没想过。”
她还是笑眯眯地讲话,语气清浅低柔,像哄孩子睡觉似的。
她说:“所以这次很好了,我没有什么不舒服。金医生不必为我操心,我已经很知足了。”
可能是江清沂很配合的关系,金医生解了她的禁足令,不再让护士姐姐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所以江清沂就可以出门,不用时刻挤在一个嘈杂的四人病房里对着人家傻笑。
她也不想傻笑,但是好像就是习惯了,不会做别的表情。
其他三张床的病人大概都有一个炮兵连的家属,川流不息地往来,老人进来咳嗽孩子进来闹,年轻人进来爱聊天,大到政治形势小到香港代购,总之什么消息都往他耳朵里灌。
她发着呆听八卦,连手机都不用刷,就知道天下事。
然后人家病床边的凳子就永远不够坐,就总得上他这儿来问:“那个,我能用一下您这边的凳子吗?”
她就得傻笑,说“拿走拿走我这儿没人”,然后再傻笑着接受人家的馈赠,有时候是苹果橘子,有时候是牛奶酸奶巧克力,有时候是可乐红牛健力宝。
总之可以开杂货铺。
她就跟人家开玩笑:“有烟嘛您?要不二锅头也成。”
人家总是愣住,以为她不喜欢苹果牛奶健力宝。
她就再冲人家笑,一叠声儿地感谢人家,任凭他们把自己的床头堆得乱七八糟。
等人都散了,她还得招呼医生护士来分东西,告诉他们“都拿走,我现在还用不着睡在苍松翠柏中”。
金医生不让她吃东西。除了药之外她被禁了食,很不开心,她虽然吃了东西疼,但是反正不吃也疼,有时候她还是想念食物味道的,吃一点,总觉得自己还活泼泼的。
金医生不让她禁足,她就爬起来,披上她最喜欢的白色棉外套,站起来,走到院子里去。
云栾煜最近忽然桃花灿烂。
说起来,他在这公司干了快十年,就算是根黄瓜也不再顶花带刺儿了。
曾经他还是个花骨朵儿的时候也没见那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他们合作的对象跟上满了弦似的,一个一个给他介绍姑娘。
介绍第一个的时候云栾煜不疑有他,本着礼貌的态度去见了,姑娘长得有鼻子有眼但是他没印象,客客气气地请人家吃了饭,一别两宽,回去跟领导汇报说不合适、没眼缘,就继续好好工作,完全忘了这回事儿。xǐυmь.℃òm
谁知道很快就有第二个。
云栾煜对应酬陌生人没耐心,领导找他的时候他说“没时间相亲就不见了”,还再三感谢领导关怀,本以为态度非常到位了,谁知道领导把照片收起来,瞪着他说:“这个不喜欢,喜欢什么类型的,想好了,告诉我知道。”
云栾煜出了办公室,坐在自己位置上出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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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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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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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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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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