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火车,云栾煜都在犹豫。
他试图把双手插进兜里,失败了。
然后他又想干脆买张返程票回去算了,但是脚步和脑子的路线相反,他咬着下嘴唇抬头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出站口了。
然后他就听见很熟悉的声音,朝着他热热闹闹地嚷:“云栾煜!云栾煜我在这儿呐!”
江清沂跑向云栾煜的时候,眼角眉头全是笑,那种由衷的从心眼里冒出来的高兴,那种全身的寒气都抖落不掉的喜出望外,全在她看见云栾煜双手的时候僵住了。
云栾煜慢吞吞地把双手背后。
江清沂眼神惊惶,瞪着他问:“云栾煜?这怎么回事?你,你干什么了?!”
云栾煜不敢看她,期期艾艾地嗫嚅道:“没有,没干什么,没干坏事。”
江清沂怒了:“没干坏事你干什么了!云栾煜你可以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一口一个啥事儿没有,我要是不招你来你就不吭声儿了是嘛!”
她语气很狂躁,伸出去拉云栾煜手的动作却轻柔,等她看清楚云栾煜肿胀的手、手上层峦叠嶂的纱布、以及留在外面的、变成黑紫颜色的几根手指头,立刻就梗住了。
她不说话,又没表情,那个恐怖程度比任何时候都严重,云栾煜赶快道歉:“江清沂!不是你别着急,都是皮肉伤,我不想跟你说那是因为,怪难为情的。”
江清沂没有笑,抬起目光看他:“难为情?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云栾煜忽然就有点扭捏:“那个,我,我早上没洗脸。”
他越说话头就越低,简直快要扎到自己胸口上了。
然后他听见江清沂深深地喘了口气,对他说:“没事儿,回家我给你洗。”
说是回家,其实是个小宾馆,在前门外大街的胡同里,是老旧的四合院儿改建的。
江清沂说他们就在这儿住一个晚上,目的是把赵卷卷带出来,明天一早看升旗。
平时她都在友谊医院,几乎就是天天陪床,病房里有个钢丝折叠床。
幸亏主治大夫是熟人介绍的,江清沂怎么在病房折腾、滞留,也没人管。
“看病太难了。”江清沂如是说。
四合院的自来水特别凉,热水器开开要等好久。
江清沂看着云栾煜皱眉头,拿了个脸盆,接了半盆冷水又拿烧水壶烧了一壶热水,兑在一起,用手下去搅和,一边怒气冲冲地说:“有点热。烫死你算了。”
云栾煜大气不敢出,听天由命。
江清沂脸色不善,从回来就没露过一个笑模样,让云栾煜“过来、低头”的口气也很狂躁。
但是她细心地把云栾煜的毛衣领子塞进脖颈子,然后往烫软的毛巾上打香皂的样子,却是又仔细又体贴。
云栾煜满耳根子肥皂泡的时候,还隐约听见她说“只有香皂,老子没有洗面奶”。
云栾煜心说“你有刮胡刀就够了”,这才忽然想起,江清沂把刘海剪短了。
今天早上他看见她的时候,江清沂干干净净的很体面,牛仔裤和粗线毛衣透着皂荚的香味儿,厚度、颜色、都跟初冬的世界和谐极了。
他想到这儿,就忙不迭地抬头看江清沂,同时觉得脸和脖子都干净清爽的感觉不要太好,好得想要摇头晃脑。
江清沂看着他继续皱眉:“你脖子里粘嗒嗒的,好受吗?给你换件衣服吧。”
云栾煜讨好地说:“江清沂,你现在的样子,很年轻啊。”
江清沂的严肃脸破裂:“啊?,哈哈哈那个那个,我抱赵卷卷的时候她老是乱摔,没轻没重的我怕扎了她。”
赵卷卷这样的脑瘫孩子,越长大平衡就越差,本来能坐着,忽然就往床下载,怀里抱着也一样,始终是一副头重脚轻的样子。
云栾煜默默地叹口气。
他一个晃神的功夫,江清沂两只手上不知弄了什么香喷喷,照着云栾煜脸上没头没脑一通乱抹,抹得云栾煜闭着呼吸直躲:“江清沂!你干什么!你拿什么玩意儿擦我脸!”
江清沂摊开双手给他看:“油油啊!”
云栾煜疯了:“油什么油油!”
江清沂满不在乎地把剩下的“油油”往自己两腮擦:“哎呀都跟你说这里干嘛!你等会出去试试,迎风说句话,保证嘴角都裂开。”
云栾煜冲她的背影吹胡子瞪眼睛,江清沂不理,告诉他说:“你等着,我去买早点。”
云栾煜听着新鲜,一蹦从房里蹦出来,一头扎在江清沂后背上。
江清沂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云栾煜的:“祖宗!您这手不能乱动不知道吗?一般我要是处理,就得拿两条吊带给你吊脖子上,扛机关枪那样儿。”
她一边说,一边把云栾煜的两只手捧起来皱着眉头看:“而且你得歇着,这得流多少血啊。”
云栾煜从小到大没被人心疼过,高高兴兴地舔着脸说:“所以得吃啊!等你拿回来,我不早饿死了。”
江清沂仰天长啸:“我劳驾了您!您要饿死早饿死了!还等这早晚儿呢!”wWW.ΧìǔΜЬ.CǒΜ
云栾煜低眉顺眼:“我从昨天晚上就没吃。,哦不对,从昨天中午。”
江清沂又怒了:“什么?!我们单位是虐待吗!现在也不兴体罚啊!”
一边愤怒,她一边搂着云栾煜往外走:“走走走,祖宗,想吃什么尽管说,要多少有多少。”
北方的早餐,扎实。
刚出屉的发面包子,油锅里捞出来的果子糖皮儿素卷圈儿,豆腐脑浇蒜汁儿卤子,油酥烧饼夹牛肉,还有名字叫做菱角汤的羊肉馄饨。
蒸腾的白色雾气仿佛桑拿似的从小小的门面里冒出来,胡同儿扫得干净,小门面外头沿胡同摆开一溜儿折叠桌子,一水儿的小马扎。
云栾煜就坐在小马扎上,江清沂屁股底下使劲儿,连自己带马扎儿一起往云栾煜旁边儿跳,还一个劲儿地问他:“冷不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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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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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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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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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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