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目光所及之处的龙王,站得那么高远,不知是否聋哑,能不能听见他们心里一直重复的话。
江清沂问云栾煜:“你累吗?想睡吗?”
云栾煜怔怔地打量龙王的面孔,回答她:“不累,也不想睡。”
江清沂说:“那你冷吗?”
云栾煜说:“也不冷。”
江清沂吞了口不存在的口水,干巴巴地说:“那我们就这么坐到天亮吗?”
云栾煜不置可否:“我都可以,你以前,是不是经常这么,坐到天亮。”
江清沂避开云栾煜炯炯的目光,点头说:“嗯,是。”
他回答得很干脆,伸一只手臂揽住云栾煜肩头,又告诉他:“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就是龙王!所以我得正式把他介绍给你!呐!就是他!”
云栾煜乐了:“哦,这样哦,那请问他是东海龙王,还是西海龙王?”
江清沂严肃回答:“云栾煜,我没给你开玩笑!”
云栾煜翻白眼:“你就信口开河吧。”
江清沂心生烦躁,她突然抬起手,搭在云栾煜的肩膀上,来回摇晃着:“哎呦,别这么认真嘛。总之,你知道对我来说这很重要就行了。”
云栾煜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问道:“江清沂,如果唐突的话请你原谅,你不是爸爸还在么?为什么听你话里话外,总是在龙王庙呢?”
江清沂抬手,把云栾煜的脑袋毛揉乱,一边扬着下巴说:“啊!对啊!小时候我可能太皮吧,把爹妈给弄丢了,所以就仗着龙王殿下的保护,挣蹦着长大呗。”ωωω.χΙυΜЬ.Cǒm
那一天,云栾煜和江清沂分别,在火车站拥抱了她。
云栾煜一直觉得,自己接受不了人跟人的肉体接触,再亲密也要保持距离,毕竟他从10来岁就不再跟母亲拥抱,几乎忘记了人类的体温。
但是江清沂那么不一样,他站在他身边,即便隔着外套,偶尔他们肩膀相撞,他都能感觉到薄薄的布料底下、江清沂皮肤灼热的温度。
那个温度让他战栗,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
江清沂送他到火车站,跟他进旅客大厅,无聊地等着进站口开始亮灯呼叫检票,又跟着他排队,慢悠悠地排到检票口。
然后云栾煜忽然抬起一只胳膊,搂住江清沂的肩膀,猛然往怀里一卷。
他们就胸口对胸口地贴在一起了。
那个近乎客气的拥抱只是一瞬,短暂到江清沂觉得,自己还没来及张开双臂环绕云栾煜,云栾煜就消失了,钻进进站的人流,回首向她告别。
然后她就站在熙熙攘攘的车站里,胸怀空荡,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仍然是顶天立地迎风傲雪杀伐决断又只能孤芳自赏的那个小姑娘。
假期结束,云栾煜有事情要处理就回去了,而江清沂还是决定暂时留在这边,这里的事情还没搞好,还有太多让她放心不下的事情。
江清沂转头离开,决定去恩人的墓前看看。
开车过去并不远,没有上班下班的那种车流高峰,她不紧不慢地开车,也不过40分钟的样子,就到了他熟悉的那片墓园。
是个上午,暮秋的风闻起来新鲜,吹起林间特有的草味,仿佛她无数次午夜梦到沈溪时,空气中凝结的味道。
她曾经最爱、最崇拜、最依赖、最看重的人,天地间不过一个人而已。
但是那人没有了,她的童年戛然而止,不再无忧无虑,不再岁月漫长,不再天真地睁开眼睛寻找明天。
她出来是送人,什么都没带,没有任何用来祭奠的香烛纸钱。
而且她和云栾煜一夜没睡,在龙王殿里枯坐到天明,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后来两个人都脑筋麻木,根本不记得冷暖。
所以她此刻出来的样子很狼狈,裹着幼儿园清洁师傅的帆布外套,邋遢得仿佛一个盲流。
连守陵园的阿叔都从保安室里往外探头,来回打量半晌才确定她不是个流浪汉。
她一路往山上爬,脑子里不清不楚地遗憾:糟糕,给云美人拥抱的时候老子颜值不在线。
她是个过一天算一天的人,非常善于把坏的凿吧成好的,所以不过两秒光景她就又想:老子这样云栾煜都愿意抱我,是真爱了。
必是真爱无疑啊。
她就咧开嘴巴,仰起头,拼命冲着太阳笑,笑得直想打喷嚏。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云栾煜喜欢她的感觉很新鲜,让她觉得可爱又温馨,她总觉得她此刻可以在任何一个人的脸上,幻想出一个云栾煜来!
连那张严肃的、沈警官墓碑上的遗照,都被她看出了几分云栾煜的妩媚恬淡。
她抬手摸那张照片,用一种不曾用过的语气对他说:“沈警官,你知道吗?有个人喜欢我。是个很好的人。像你一样,又古板,又正派,又没好脸色。”
她说到这些,眼角眉头都藏不住笑意,靠近了他的照片,轻声耳语:“可是他长得很好看。特别白。”
想起来云栾煜特别白,江清沂几乎乐出声,觉得云栾煜此刻一定在打喷嚏。
然后她靠着冰冷的墓碑坐下,头靠着墓碑,就仿佛是靠在肩头那样:“沈警官,对不起啊,我一直都没有好好跟你道过谢,我那时候太混蛋了,我甚至没有谢谢你救我、让我好端端地活到今天,我还老跟你闹,说我不在乎,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你还记得嘛。希望你不记得了。”
她说到这儿,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长大的那些年,经过很多艰难。
一桩桩、一件件,都过去了。
她是个心大的人,平时就算做梦,也梦不见那些不堪回首。
但是唯独一个事情,她记忆犹新,说不出口,但时时恐惧。
那是对生命的不甘心,对死亡的茫然无助。
所以她停顿了片刻,又开口说话,听见自己的嗓音干干的:“沈警官,我知道是我不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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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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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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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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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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