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冰凉的水灌入鼻腔里,背后的伤被水腐蚀地痛苦不堪忍受,接下来就是无边的黑暗,他卡在了大船的缝隙里,被卷携着冲走。
耳边好像传来过苏翎颜叫唤他的声音:那般着急恼火。
他已经揭开了心底的话,没换来期望的结果,所以他宁愿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说他偏执好,自私也罢。那样的心他既存了,便是摆脱不掉并且难以“降服”的:苏翎颜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脉搏一张一弛,控制着他思维的每一次转弯和决定。
他记得,在他已经投不过来气的时候,暗礁的碰撞几乎要将他的内脏给震裂,他从船的缝隙里被甩出去,登时被撞断了左臂,夺去了本就意志消沉的他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
他开始随波逐流,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苏翎颜的那句“你是疯了么?”
顾泊岸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人像揉面团一样地来回折腾了好几次,挤干净了最后一滴血,就剩下来了一个干巴巴的皮。
一点点对别人而言或许是小小的事都能在他这里掀起轩然大波,现在这股大波再次袭来,他想:这辈子来这世间一趟,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是疯了的。xiumb.com
但他并没有死去。
再次睁开眼是在翡瑶河的下游南越国境内,那艘船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李首辅安排在船上的忠仆在船只飘荡的过程中七零八落,折损大半,剩余的人一从船上出来就认出了顾泊岸,察觉他受了伤,他们举了刀剑踉踉跄跄地就跑了过来。
顾泊岸就那样躺着不屑地看着他们,一动未动:丝毫没有劫后余生该有的欣喜,似乎生死与他而言根本不重要,只不过是对于竟然死在了这帮杂碎的手里而感到厌恶罢了。
然而他再一次活了下来。
永真公主当时正在不远处“解决”一批在南越朝廷上嚷嚷得太厉害,企图恶化新王和摄政王之间关系的言臣。
她本不该多管这等闲事的。
但是那艘船的原因,还有顾泊岸那双眸子留透露出来的倔强、冷血、不甘、高傲以及颓废落在她眼里映出了某种似曾相似的倒影,一下子就打动了她。
她出手了。
李首辅安排在船上幸存下来的人还未来得及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成为了永真公主的刀下魂。
顾泊岸没有去思考理会永真会不会把自己也杀了,因为他晕了过去。
南越公主府里的下人只知道永真公主从河边捡回来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谁也不敢好奇多打听,也摸不准永真对他是个什么样的态度。
顾泊岸醒来的两天里,他和永真之间的交谈少得可怜,并且一句比一句刺儿。
永真:“我救了你。”
顾泊岸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一句话没有,一个神情也没流露出来,眼里却是满满的:“那又怎么样?我让你救我了?多管闲事。”
永真:“那艘船是你的?上面的东西可真是不少。”言外之意,她已经控制了那艘船。
只可惜顾泊岸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去留下那艘船就心情不好,这次他纡尊降贵地开了口,满是不屑:“随你处置。”……好像是在打发要饭的。
永真似笑非笑,再问道:“你是谁?”
顾泊岸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没搭理她,还高傲十足,警告性地瞪了瞪永真:我不屑搭理你,最好滚远点儿。
永真从袖间抽出来了一把锋利薄如蝉翼的软刀,好似不知轻重地搭在了顾泊岸的脖颈上,顾泊岸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刀锋的冰凉和被皮肉被划破的疼痛,就感觉到了一股腥热顺着他的脖颈间划到后脑勺,湿了枕头。
永真人这次是真的在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顾泊岸睥睨了他一眼,终于有了反应。
他也冷笑了一声,用一种极其戏谑的眼神打量着她,嘴角勾起讽刺:“有本事便动手。”
他岂会看不出来,永真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他对苏翎颜的那种征服的欲.望?
啪……永真直接上手甩给了他一巴掌,力道之重,打得顾泊岸眼冒金星。
“你是第一个敢这般挑战本公主的人。”
她丢下这句话,走了之后立刻让人封了这件屋子,四天三夜,没有人给顾泊岸送吃的,没有人给他换药,甚至没有人进去看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第四天晚上的时候,永真摆平了一方部族,给南越新王手中又增加了一份筹码。
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她便是将那些看守着屋子的人都处置了,而后亲自再次踏进了顾泊岸的屋子里。
当时顾泊岸是真的只剩下了半口气,身体都已经开始僵硬泛冷。
永真调用了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亲自盯了两天两夜,才将顾泊岸从死神手里抢过来。
“我永真想要的东西谁也带不走。”这是顾泊岸再次醒来之后永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即使是死神也不行。”
顾泊岸冷嗤了一声:从永真再次踏进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就像他输给了苏翎颜一样。
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自己曾经和苏翎颜两个人,两个不同的处境下的心情:想要征服的人却是反过来被征服的那个,而处心积虑地想要征服的,就像是镜中月水中花,根本不可能得到。
顾泊岸的心情陡然变得成沉重了:他洞察了自己过往所做的事注定只能有一个愚蠢的结果,此时却仍不免对于永真的“臣服”而感到快.感。
永真在他耳边说得什么顾泊岸都没听进去,唯有那一句“谁是苏翎颜”,好像是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他的眸光骤然变得凌厉了起来。
“瞪我做什么?”永真倒不怕他,接着磨药:“你昏睡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名字,你喜欢的人?”
顾泊岸把头扭到了一边,闭目养神。
永真和顾泊岸虽然都是处在“征服者”的位置,但永真和他最大的不同便是永真会用实际行动去征服。
见顾泊岸避开这个话题,她迅速转了话锋,从几岁的时候开始被人暗杀到几岁的时候杀了第一个人再到如今南越境内的一堆形形色色之徒,顾泊岸听得三心二意。
只有那句“我打算过两日去风远朝内走一遭,顺带去翡瑶河周围的郡县看看”引起来了顾泊岸情绪的几分波动。
永真立刻察觉,着手布置带着伤重的他一路同行。
听闻丰泰郡里发生了巨变,她原本是想去那里停岸看看的,但剑门的人在清远县内发现了曾经抢摄政王的儿媳妇襄碧少主的婚的那位大师兄,襄碧也有意再见南枯离一面,他们就停在了清远县。
天黑之前,襄碧派人将杨曦月绑了引来了苏翎颜的时候,顾泊岸就偷偷地在一旁看着她。为了防止他的踪迹被苏翎颜察觉,才有襄碧出面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的。
但是永真没想到顾泊岸竟然还是拖着半残不死的身躯去找了苏翎颜,还强行动武!一举毁了她多日以来小心照料的成果。
襄碧和大夫在给顾泊岸治伤的时候,永真就站在旁边,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这个苏翎颜,她倒是真的要见一见了。
药还没上完顾泊岸就昏睡了过去,襄碧离开之前,永真状似无意的一句“郡主做事雷厉风行还真是有摄政王的风范”,立刻就将襄碧吓出来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永真在怪她私自出手绑了杨曦月,还引来了苏翎颜,害得顾泊岸伤势恶化。
第二日的时候,襄碧果真再找不见昨日她派出去的那几个剑门弟子……她想起来了临离开南越之前摄政王与她说得那句话:“谁也不知道永真有多大的势力,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另一厢,昌和居。
苏翎颜近来似乎是迷上了喝酒,即使没有南枯离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喝很多。
二爷是不知道她又搭错了哪根筋懒得劝,李爷是不敢劝,只是在给南宫彻送东西的时候提了一嘴:估计是想念承琰君了。
这一日,苏翎颜顶着宿醉的脑袋在房顶上醒来,正好看了一出那“妾有意郎无情”的人间悲剧。
杨老爷反对杨曦月和南枯离在一起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南枯离的身边太过危险。
但是苏翎颜已经说出来了“放南枯离自由”这样有诚意的话,杨老爷面子上自然是不好再咄咄相逼了。
可这次曦月被绑走,却是完完全全的南枯离那边自己的原因,与苏翎颜无关。杨老爷会放过这个借题发挥的机会才怪了。
所以他亲自上徐家的门又和徐夫子喝了一下午的茶,徐夫子忙着要娶苏三妹的事,说话根本是前言不搭后语。
徐箴言在家里读书,杨老爷正好看见萧莲儿在一旁又是给他端茶又是倒水的,当场气得吹胡子瞪眼。
上一次苏翎颜对萧莲儿和徐箴言的“撮合”虽然没有多大的作用,但也是奇了怪了,之后他竟然默许了萧莲儿一直待在他身边。
杨曦月才不上心谁陪在徐箴言的身边,她甚至连杨老爷的劝告都听不进去,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杨老爷给软禁在了家里。
今早在杨夫人的帮助下她才成功地“逃了”出来,第一时间就来了昌和居这里找南枯离。
但南枯离竟然表现无比绝情疏离,气得向来好脾气的杨曦月抬手就甩了他两巴掌。
啧啧,坐在房顶的苏翎颜对自己即将陷进去的漩涡浑然不察,还颇为放松地摇了摇头:看着就疼。
也是奇了怪了,她的印象里南枯离不是担不起来事情的人,怎么这次会这般决绝?难不成那位襄碧少主是有三头六臂,手眼通天?
天底下多少痴男怨女啊,不能在一起的缘由千奇百怪,但被分开的痛却是同样地刻骨。
眼下杨曦月正磨着牙,看上去很想学着苏翎颜一棒子打晕南枯离。
站在杨曦月的角度上,南枯离独断决绝,倒是有点儿“渣男”的意义了。不过长远来看,南枯离此举也不无自己的想法:他东奔西走,时常还面对着朝不保夕的险境,杨曦月温润富态,从小过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怕是出门也没走过几步路。
即使她愿意,南枯离又怎么忍心让她吃这样的苦?所幸他们之间日子还不算长,长痛不如短痛,就算是他负了杨曦月,这辈子下辈子都做牛做马的还她,就让她恨自己吧。
……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你混蛋!”杨曦月的话全被堵住了,打也打过了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当场就急哭了。
苏翎颜看得都觉得揪心,险些直接从房顶上跳下来给南枯离一顿踹: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杞人忧天的玩意儿?谁说在一起一定要安安稳稳富丽体面的?谁要他去炸碉堡了?
不过她到底是没实施成。
一方面是南枯离和顾泊岸不同……提起顾泊岸她就头疼。
南枯离从小在剑门长大,有自己的原则,固执迂腐也好,他都很难再改变了。而顾泊岸目前看来,貌似还是在一片混沌中,还有拨正的机会。
另一方面估计是苏翎颜自己内心作祟,顾泊岸是顾流年的弟弟,在她心底天然有几分亲近感,他犯了轴她可以与他摆脸色,闹冷战,甚至是抽他一巴掌。但南枯离,剑门名士,总是让人忍不住去尊重的。
哦,剑门名士需要尊重,一朝皇子就不需要了是吧?--实在是苏翎颜不知道顾泊岸的真实身份,不然事情到现在或许会是另外一番不同的场景。
而眼下,苏翎颜没从房顶上跳下来,则是因为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昌和居:徐箴言。
同一时间,承琰君的船只也停靠在了清远县边缘,顾流年也从王都之中来了清远县了。
他来做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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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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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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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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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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