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城去世后,弄玉身上的蛊毒有发作的先兆,要想解蛊,必须回到赵无伤身边,跟他一起去天山找女巫的师傅。如果这事发生在几年前,那时候弄玉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宁可死,也绝对不会去找赵无伤解蛊。
可她那决绝刚烈的性子终究是被时间磨平了。
“哥哥,我要回到赵无伤身边去。”弄玉吃完止痛的药丸,抹掉头上的冷汗,跟坐在院子里的郭羽商议。
郭羽扭头过来看她,眼中还有来不及藏好的水光。韩城的死也给了郭羽最沉重的打击,毕竟他是亲眼目睹了惨状的人。这些天,他还在睡梦中时时梦到当天的场景,有时候梦见韩城惨死在他面前,有时候又梦见他把韩城救出来了,他被自责的梦魇折磨。
“不行。”郭羽干脆果断地拒绝了她,经历了这件祸事,郭羽对赵无伤痛恨到了极点,他绝对不会再让妹妹回到这种险恶小人的身边,“我会想办法把星河救回来的。你不准去!”
“哥,”弄玉在郭羽身边坐下,“我回去,不只是救星河,我还要救我自己。我中毒了,要活下去,就要去找他,让他帮我。”
“中毒?”听到弄玉中毒,郭羽蓦然紧张起来,转身抓住弄玉,追问道,“是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要不要紧?能不能解?”现在郭羽早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他受不得一点刺激。
弄玉安慰道:“不要紧的,只要我回到赵无伤身边,就能活下去。”弄玉把自己中蛊的前因后果对郭羽说了。
郭羽听弄玉说,她用自己的命换了赵无伤的,对赵无伤的恨又加深了一层:“你是父亲和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不是让你为了一个男人如此作践的!当初就该让赵无伤死,也不会害了韩城——”说到韩城,他的眼圈又红了。
弄玉听了二哥指责的话,沉默不语。二哥说的没错,父亲和二哥从小就娇养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凤凰似的养大了她,她不但没有报答父亲和二哥,反而把自己的命看得极轻极贱,为了救一个男人,把自己陷入困境中,实在不应该。
以前她对这个世界怀抱最大的善意,可以为爱人,甚至朋友付出自己的生命,可走到今天,等她看过了来自人性的黑暗之后,才发现以前的自己全错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值得,唯一值得的人,已经死了。
郭羽骂了弄玉几句,见她垂头不说话,自己又心疼了,问道:“这个蛊只能让赵无伤帮你吗?”
弄玉点点头。
郭羽咬牙道:“也罢了,我送你去!”
“不,你别去。”弄玉阻止道,见郭羽又要发脾气,急忙解释道,“你还是留在敦煌吧。我怕你去了,会出什么意外。”
“我能出什么意外?难道他还要杀我吗?他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郭羽不耐烦地嚷道。
弄玉问道:“当初你为了救星河,跑到匈奴去,遇上刘燕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星河第一次被燕夫人的人掳走,郭羽去单于王庭寻找,被燕夫人下了迷情的药,险些着了她的道。郭羽对这件事难以启齿,也就没有告诉弄玉,现在听弄玉直白地问出来,又是尴尬,又是气恼:“我那是着了她的道!”
“我们之间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不过就是——”郭羽解释道,可是真说他和刘燕爵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吗?他们两人虽然没有真的做成,可毕竟也做了一些越轨的事,他解释不清楚了。
弄玉看到二哥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劝解道:“你就没想过燕夫人为什么要算计你吗?她在离间我和赵无伤的同时,还是想让赵无伤厌恶、憎恨你。
在赵无伤心里,长姊如母,你和燕夫人做下这种事,哪怕没有做成,在他心里,你也已经侮辱他阿姊了。我不知道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可是,二哥,我想你好好活着,别再出事了。”
“还有,我会想办法把星河送到敦煌来,我把星河就托付给你了。还得再辛苦二哥把他养大成人。”弄玉话锋转到星河身上,那口气简直就像是临终前的托孤。
郭羽听弄玉像是在交代后事,登时又紧张起来:“郭弄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弄玉对郭羽笑了笑,安抚道:“二哥,你想多了,我没想做什么,只是不想让星河留在赵无伤身边,我怕他长大了会跟赵无伤一样残酷无情,权势熏心。”
“不是还有你这个母亲在吗?”
弄玉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赵无伤为人十分强势,在他身边,我原本就没什么主张,在教导星河这件事上,自然还是以他的话为准。就算我是母亲,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郭羽低头沉思了半晌,才说道:“可是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如果你想跟我去楼兰保护我,那就一起去吧。”弄玉答应道。
弄玉知道二哥心疼自己,尤其是郭氏被灭族,只剩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之后,想要说服他安心待在敦煌,看样子是不能够了。
“可是二哥,你这大半生都是为我活着。”想到二哥事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她却无法回报,弄玉就心疼,被沉重的愧疚感压得喘不上气来,“二哥,你别再宠我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你该活得潇洒随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爱哪个姑娘就爱哪个姑娘。你别再天天想着保护我了,我不想看你这一生都为我而活。”
郭羽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直到天色暗下来了,他才应道:“好。”
那天赵无伤把韩城从匈奴兵的重重包围中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他还是晚了一步,韩城是活不成了。如果韩城死了,弄玉大概会记恨他一辈子吧,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没过多久,弄玉竟然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弄玉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不管是对待他,还是待人接物,都很正常,正常到让他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赵无伤心里隐隐不安,可弄玉没什么动静,纵然再冷静,他也沉不住气了。
晚上等弄玉哄星河睡下,赵无伤让乳母抱走了星河,自己打算跟弄玉认真谈一谈。
“弄玉。”赵无伤犹豫着开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为自己洗脱罪责?告诉她,燕夫人不是他带进敦煌的,韩城不是他害死的?现在说这些话还有意义吗?韩城已经死了,而且他也确实因为燕夫人,拿着星河威胁她,伤透了她的心,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你的伤还疼吗?我来帮你看看。”赵无伤欺身过来就要替她解衣裳,想要看她背上的刀伤。
一解开弄玉的外衣,他就被她背上的伤口吓了一跳,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弄玉背上的伤口竟然还没有完全愈合,外翻的皮肉,血淋淋的伤口,有些地方竟然化脓了,看得赵无伤触目惊心。
赵无伤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她的背:“怎么还没好?”
“伤口裂开过一次。”弄玉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帮你上药,你忍着点。”赵无伤将弄玉扶着趴好,低头从身上解下药囊,竭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
“赵无伤。”弄玉伏在枕上,回过头来叫他,室内照明的明珠光芒柔和,照在弄玉的脸上,软化了她的冷漠;红帐暧昧,幽幽的红光里,她的脸色是温柔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温柔得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生死相依的爱侣。
有些东西真的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就像现在此刻,他明明知道,经历过这些事后,他跟弄玉再也不可能回不到心意相通、相互信任,没有猜忌的过去了,可听弄玉这样唤他,向来冷静自持的赵无伤感慨万千,竟然动容了。m.xiumb.com
“嗯。”他答应道,声音低沉缓慢,就像在刻意回味刚才那一声梦幻中才能出现的甜蜜。
“我中毒了。”弄玉的声音依旧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梦幻中的甜蜜消失了,赵无伤猛然惊醒过来:“你说什么?中了什么毒?可有解药吗?”
弄玉的表情依然平静,她甚至翻了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重新躺好,那表情就像是一只慵懒的山狸,她的眼中带着看好戏的嘲弄,像看戏一样瞧着赵无伤着急上火。
“如果我说没有解药,我会死呢?”她悠悠地问道,生死对她来说,早就不在乎,看淡了,死不可怕,活着才痛苦。
“我不会让你死的!”赵无伤用力握紧弄玉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弄玉的肩膀捏碎。
弄玉看着他担忧紧张的表情,忽然像孩子恶作剧得逞了一样的笑下来,语调欢快得意:“骗你的,我怎么会死呢?”
大仇未报,就算是活着痛苦又屈辱,也要活下去。
赵无伤的表情并没有放松,双眼炯炯地盯着弄玉,质问道:“怎么中的毒?”
弄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垂下了头,整张脸都隐藏在了幽暗暧昧的阴影里。
赵无伤抬起弄玉的脸,不让她闪躲,再一次追问:“到底怎么中的毒?”
“五年前,在天山向女巫的师傅求药的时候,她说要一命换一命,想救你,得用我的命来换。”弄玉回答道。
赵无伤看着她,嘴角一撇,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所以你就答应她了?”
弄玉眼睛避开赵无伤的目光:“我不能让我刚出生的孩子没有父亲。”
赵无伤猛然把弄玉扯到自己胸前,箍住她的腰,将她抱在自己怀里,疼痛猛烈到让他窒息:“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以为你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命,我就该被你的痴情感动吗?我最厌恶的就是别人骗我,哪怕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我不接受这样的真情,我根本就不需要。”
弄玉任凭他疾风骤雨般的情绪,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由于疲倦产生的厌恶,当然这样的表情,赵无伤是看不见的,弄玉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隔着衣衫,闷闷的:“我都说了,我死不了的。只要五年之期到了,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求王母,她会把解药给我们的。”
赵无伤听说交换解药的条件,疑惑起来:“她既然答应五年之后给你解药,那她五年前为什么会给你下毒呢?她这么做有什么企图?”
弄玉知道,以赵无伤的智慧,他肯定能瞧出破绽来,想要把弄玉中毒的原因瞒骗过他,根本就不可能,与其被他揭穿自己说谎,丧失主动权,还不如现在自己把真相说出来:“因为她觉得我们两个人不会有好结局。她说我们五年之内必然会决裂。倘若五年之内决裂了,那我愿赌服输,就赔上自己这条命;倘若五年后,我们还在一起,那就算她输,她会把解药给我。”
赵无伤听着弄玉说原因,她越往后说,赵无伤就越绝望,他终于明白弄玉为什么会回来了,她不是顾念星河在他身边,更不是因为还对他余情未了,她回来是因为跟西王母打的那个赌,她回来是要他帮她去解蛊的。
纵然知道弄玉中毒是因为他,可他想到弄玉回来只是为了解毒,疼痛中依然不免夹杂着失落,他再一次失控了:“弄玉,如果你没有中毒,你还会回来吗?”
“回来啊。”弄玉的脸埋在他的胸口,他看不到她的脸,只听见她没有丝毫迟疑,回答道,“你和星河都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会回来了。”
赵无伤把弄玉抱得更紧了,就算她骗他,他也觉得这样的欺骗在痛苦中带着一点点甜蜜的味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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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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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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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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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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