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羽虽然不知道弄玉要问什么事,但看她神情肃穆,便知道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于是答应道:“你说。”
弄玉紧紧盯着郭羽,一字一句说出了这些天以来心中一直没有放下的事:“哥哥,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吧?”
郭羽对弄玉提出的这个问题吃了一惊,勉强笑道:“你是听谁说的这些没边没影儿的话?”
弄玉见他这神态,心中早已经明白了大半:“是我的亲生父亲说的。二哥,我找到我的生父了。”
郭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着弄玉,总觉得她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现在的她,身上有一种洞察一切的威严:
“二哥,你是知道我身世的吧?”
郭羽见瞒她不过,长叹一声,说道:“不错,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你是父亲抱回来的孩子。”
弄玉听见郭羽亲口承认,说不出来的心酸:“我果然不是郭家的孩子。”
郭羽见她说不出的失落难过,异常坚决地说道:“你怎么不是郭家的孩子了?就因为跟我们没有血缘吗?这些年,不管是父亲,还是我,甚至家里别的人,谁不是把你当自家孩子来看待的?
当初父亲是打定主意要你做我们郭家的孩子,对于你的身世来历,他一直讳莫如深,以至于最初那几年,我还以为你是他在外面跟哪个女人生的。
我都这么想了,更别说别人。大伙一直以为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生下了你。”
“那你是如何发现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的?”弄玉追根问底。
郭羽答道:“你还记得有一年你掉到荷塘里去吧?当时你昏迷不醒,父亲吓坏了,我无意间听到他自己念叨的一些话,这才知道原来你是他抱养来的。
后来我问父亲,他却一直不肯再说,直到临终前,才对我吐露了实情。他说当日是受你母亲之托,带走你和你的一个姊妹,大约是双生子吧,结果被你的生父发现了。
你生父用尽办法阻拦父亲,当时父亲抱着两个孩子无法脱身,眼看就要被擒,不得已只好舍弃了一个,只抱回了一个孩子,那就是你。”
那个被舍弃的孩子应该就是流素,如此说来一切都严丝合缝地对了起来,看来她的确是卫家的孩子无疑了。
“那父亲有没有提到我的母亲?”弄玉想要知道那个活在很多人口中的奇女子,她的母亲的故事,迫切地问道。
“他没有说。也许你是他行侠仗义时救的孤儿,也许……”
郭羽苦笑着摇头,后半句话却再也不肯说出口了,“父亲的脾气你如何不知?如果是前者,他素来讲究做好事不留名姓;倘若是后者,那他更是不肯说了。”
想起当日父亲对弄玉的溺爱,兄妹两人都沉默了。
郭羽又问道:“适才你提及自己的生父,他是谁?你找到他了?”
“卫伉。”
“谁?”郭羽霍然站起身来,根本就不信,“你说是谁?”
弄玉仰头看着二哥因为激动愤慨而微微涨红的脸,心中苦笑:“韩城没有告诉你吗?二哥,我是卫伉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郭羽已经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声音沉痛却又无比郑重地说:
“你不是什么卫家的孩子!你姓郭,是我们郭家的女儿,你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游侠郭古意,哥哥是郭羽,郭弄玉,你记住了!”
“好,我记住了。”弄玉轻轻答应一声,鼻子一酸,又要落泪。
最了解她的人,始终都是她的二哥啊。
卫皇后和赵临月在得知她是卫家失散多年的孩子时,依然对她下死手,赶尽杀绝,她跟她们原本就是仇敌,不提也罢。但一直以来自诩爱她的父亲卫伉,甚至连真心疼爱过她的卫青,这些人全都沉浸在找回她的喜悦当中,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昔日兵戈相见的仇敌忽然变成了亲人,而疼爱了十几年的亲人却变成了陌路人。而且还是因为她牵连了郭氏,这让她怎么能不痛苦,不自责?
就算郭氏不死,没有郭氏血统的她,将没有资格继续留在郭氏。
这样的转变让她惶恐无依,就像是随风飘转的蓬草,没有人发现她的绝望无助。
可二哥却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明白她的脆弱,所以才有了这番斩钉截铁的话,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便用最直接的方法给她安全感。
以后,只剩二哥跟她相依为命了。
郭羽感觉到她放松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耳朵却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响动。
他朝半掩的窗外看去,果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沉沉的人影,原本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收紧了。
“玉儿,韩城在外面,”这些天以来跟韩城的相处,郭羽到底还是有些可怜韩城,忍不住替他说话,“你要不要见他?”
说着他放开弄玉,指了指窗外那个黑影。
弄玉朝窗外瞥了一眼,无声地摇摇头。
郭羽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跟他的事,他都对哥哥说了。哥哥不是替他说话,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倘若让哥哥选择,我也是会娶赵临月的。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你跟他如何,哥哥全不干涉,但你们两个人得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就算是分开了,哥哥也希望你是真正放下了他。你现在不见他,不提他,不想他,就是真的放下了吗?你只是在逃避。这就好比一个人受了箭伤,他不去把箭头拔出来,却假装自己没有受伤,却不知道等箭伤溃烂,反而会疼得更厉害呢!”
弄玉细细咀嚼着郭羽这几句话,低头不语。
郭羽见她这模样,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我去帮你把他叫进来,跟他好好谈谈。”
弄玉想要阻止,但郭羽已经翩然出去了。
不过片刻之间,韩城便站在了门外,他隐没在黑暗里。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静静地对视着。
韩城的目光复杂,疼痛、思念、喜悦、愧疚全都交织在一起,曾经那双未语先笑,温暖如春日阳光,干净如雨后新叶的眼睛,如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
弄玉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洛阳的大街上,两人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那时候的韩城如皓月一般耀眼,引得她不顾一切地追逐。只是当日情窦初开的她并不晓得,原来爱上这个好看的男人,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倘若提前把结局告诉她,她还会义无反顾,一头扎进来吗?
但不管她曾经如何痛苦,过去了的就已经过去了。
“谢谢你救了我二哥。”弄玉不再执着曾经的痛苦,真心向他道谢。
不管他们两个人怎么样,韩城冒着生命危险救下二哥,还收留了他,倘若被官府得知,只怕他也不可避免受到牵连,可他还是做了。
“弄玉。”韩城握紧双拳,叫她的名字,原本清朗的嗓音因为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显得喑哑。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自责痛苦,思念期盼在看到她之后全都变成了一种不可碰触的疼痛,他渴望像之前多少次的久别重逢那样,看着她欣喜若狂地扑到他怀里来,对他软软地撒娇,告诉他,她有多想他。
可如今,却不可能了,大概永远都不可能了。xǐυmь.℃òm
“只要你活着就好。”韩城竭力想要对她微笑,装作轻松,可是一连几次都失败了,“只要你安安稳稳活着,就足够了。”
说完他终于还是迈步走了进来,他朝弄玉走过来,却在离弄玉一尺的地方站住了。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再靠她太近,如今的她早已经不喜欢跟他靠太近。
“我听说你打算回到洛阳去?”韩城问。
“回去报仇。”弄玉答。
“不,不要回去。”韩城阻止道,“大概你二哥没有对你说,现在游侠彻底分裂成两派,洛阳一派,长安一派,两派为了争夺统治权,厮杀得很厉害。要不是他们两派残杀,我也不可能趁机把二哥救出来。如果你跟二哥回到洛阳,说不定会成为他们厮杀的目标,那时候只怕大仇未报,先死在游侠手里。”
洛阳这一派的首领方鉴,是她亲自派去的,她自然清楚。
但怎么长安还分出了一派?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长安一派的首领是谁?”弄玉问道。
韩城看着她,脸色有些古怪,但还是如实说了:“高起。”
纵然之前赵无伤给她分析过游侠内部的势力斗争,告诉她有些人未必干净,可听到高起当了长安一派游侠的首领,她还是吃惊不小。原来高起对二哥起了反叛的心思。
韩城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笑得有些哀伤:“有些话现在说出来,虽然已经晚了,于事无补,可我还是不甘心,想要告诉你真相。”
“当初赵安国无故受伤,赵临月找到我,让我替她抓凶手,她许诺事后会帮我官复原职,我答应她,并不是因为我想恢复官职。我知道这事跟你脱不了关系,我是想赶在他们查出事情真相之前,把所有线索清楚干净,让他们追查不到你的。”
“在追查过程中,我发现高起跟太子府有勾连,我不确定是他与卫氏勾结,还是他手下的人,所以便一直在跟踪他。我没有想到那一晚你会去找他,更没有想到他会无此无耻地对你说一些表白心意的话。
当时长安的形势危急,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根本就保不住你,倘若他是真心待你,我宁愿让你跟他走,只要你好好的。可他并对你并不是真心的,后来我继续追查才知道,赵临月根本就是他引去的!”
“我怎么放心让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可是后来你不还是让我跟他走了吗?”弄玉想起当日的情形,韩城擒住赵临月,逼迫她带去的卫兵让路,让高起带走了弄玉。
“那是因为我安排了朱安世接应你!”韩城见弄玉心有疑惑,辩驳道,“当然了,朱安世原本也不是特意去接应你。只是我在查到高起不干净之后,因为我不是游侠,无法制裁他,便约了朱安世一起来质问他!那天晚上算时间,朱安世应该就在附近,就算你跟高起走了,途中肯定会遇上朱安世。
因为我提前告知朱安世,高起身上的这些疑点,他定然不会让你跟高起走。高起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也不敢跟朱安世撕破脸,只要你跟朱安世在一起,自然就是安全的,而我也能找到你!”
弄玉听韩城说当日接应她的人是朱安世,如同五雷轰顶,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讷讷地问道:“接应我的人怎么是朱安世呢?明明是李陵啊。”
当初她跟高起从宅院中逃出来之后,高起为了保护她,引开了追兵。而她则遇上了前来追捕她的李陵,朱安世被李陵五花大绑,当成了人质。
她一直以为李陵是韩城派来接应她的,却从来没有想过,韩城口中说的接应她的人,竟是朱安世。
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错位了。原来韩城并没有她过去想象的那么不堪。
“那一晚我根本不知道李陵把你抓住,送进了宫里。我从高起的宅院中脱身以后,去找朱安世,却失去了他的踪迹,自然也没有你的消息。”
“我到处找你,一直找,一直找,我怕你落到赵临月的手里,我更害怕你落到高起手里。我知道高起对你一直就有龌龊的心思,我怕他对你——”
那晚在漫天的大雪中,他一个人几乎把长安城翻遍,却依然找不到弄玉的恐惧,到现在想起来,还被那种绝望恐惧支配折磨着。
“一直到细君来找我,告诉我你被皇帝宠幸,做了皇帝的女人。我才知道你的下落。”
韩城眼神飘忽,想到那时候日日都在忍受失去弄玉的恐惧,他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不管我怎么做,都保护不了你的。弄玉,我没有足够的权势跟那些人对抗,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能力保护你。”
弄玉听到他诉说当日的痛苦,一阵钻心的疼痛。可是不管怎么难受,因为误解产生的伤害就像是一道道疤痕,就算不在脸上,也会一直存在心里,他们回不去了。
“整件事,李陵没有对我透露半个字。我知道他这样做,是想保护我,可却牺牲了我最爱的女人。”韩城看着弄玉,目光痴缠深情又带着绝望: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是弄玉,当时我没有选择了。廷尉咸宣和我原来的上司王温舒原本就想找机会,陷害我,致我于死地,你入狱之后更是给了他们把柄,倘若我孤身一人,大不了就豁上这条命,陪着你一死,我不怕死,可是我怕连累李氏一族。
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祖父李广抱到李家的,婶母更是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婶母、徐媪、吴伯这些人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们就是我的亲人长辈,我不能让他们出事。”
“韩城,你别说了。”弄玉打断了韩城的话,“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们都回不去了。郭弄玉已经不是以前的郭弄玉了,韩城也不是以前的韩城了。”
韩城静静地看着,好像要把她的模样印在心里:“是啊,我们回不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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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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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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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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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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