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笑,整张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使人如沐春风的舒适之感,弄玉见她这样,心中倒有些奇怪,问道:“你为何发笑?”
女巫朝着弄玉走过来,笑眯眯地蹲在弄玉跟前,戏谑道:“小妹妹,适才我早就说过,我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能抵得上大汉的半壁江山,你打算拿什么来换我的怀莫草?”
弄玉看着女巫调笑的眼神,咬咬牙说道:“我可以帮你试药。你不是说断肠草没有人来试它的药性吗?我来!”
女巫笑着垂下眼去,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笑意:“你这代价有点大。”
弄玉想到昨夜的噩梦,想到惨死的亲人,咬牙道:“只要能报仇,我不惜这条贱命!”
女巫再抬起眼来时,琥珀般透明的眼眸中亦收敛起玩笑,变得无比郑重:
“我孑然一身,无欲无求,红尘中的权势、名利、财货、情爱从不曾放在心上。
但只有一点,是我多年来始终放在心上,不曾动摇过的:我的底线。
我虽然有一身的本事,却从来不曾用来害人。不管是兵刃加身,还是威逼利诱,这初心不会改变。”
“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过亲人喋血,家族遭屠的惨祸。倘若你像我一样遭受过灭门之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一副置身世外的模样!”弄玉冷冷地反驳道。
阿七见两个女子对峙起来,各不相让,连忙上来打圆场,说道:“索玛,六哥让你替弄玉治伤,你这伤还没有开始治就说上一车没影的话,再说下去,可就该吃晚饭了!”
女巫听了阿七的话,也不再坚持,对弄玉说道:“大汉对你就是一个泥潭,既然抽身出来,就不要再跳进去了。你的归宿在西域,在匈奴,不是大汉。至于灭掉你全族的那个皇帝,他也有自己的归处,你就别再谋划着怎么报复他了,我实话告诉你,不中用的。”
说完这话,女巫不再提及这个话题,而是开始替她治伤,解五毒虫的蛊毒。
弄玉见女巫不肯帮她,心中却不肯罢休,见识到女巫院子种的花草,便询问起各种花草的药性,想要从这里入手。
女巫见她问,倒是也不隐瞒,每种花的药性以及禁忌,甚至连栽培方法都一一为她详细解释。弄玉看她肯教自己,也十分用功,日日都往女巫家中来,既是为了疗毒治伤,更是为了学习如何使用药草。
阿七起初还天天陪她来,后来见弄玉跟女巫在一起,天天摆弄那些花花草草,无聊透顶,还不如跟着科特族人一起外出打猎来得快活;加上弄玉经历了家族变故,性子比以前沉稳许多,大部分时间表情都是淡淡的,无趣得很,因此渐渐他就不愿意陪弄玉来了。
只不过有时候天晚了,他到女巫家中接弄玉回家而已。
没有了阿七在耳边聒噪,弄玉倒是觉得更加舒坦,对于阿七偷懒耍滑,她倒是没说什么。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多月,弄玉跟着女巫学了不少的药草知识,也知道当初她和阿七都被女巫戏耍了。
原来当初阿七用鲜血灌溉的那株草根本就不是能治她脸上疤痕的凤葵草,而是让她做了噩梦的怀莫草。
怀莫草,又叫有梦草,叶子长得像蒲草,只不过与蒲草的青葱翠碧不同,它的颜色却是赤霞丹红之色,见月而出,见日则缩。wWW.ΧìǔΜЬ.CǒΜ
所以要想采怀莫草,只能在夜晚月出的时候,而当初阿七以为是鲜血灌溉才让“凤葵草”发芽,根本就是女巫逗弄他们的。
女巫现在说起来还大笑不止:“当时看见阿七划破手臂灌溉怀莫草的时候,我强忍着不笑,肚子都憋痛了。我说鲜血灌溉就能发芽,没想到这傻小子还真信了!幸好当时我出去拜月了,不然看到你们俩信以为真的模样,只怕我当时就忍不住放声大笑了!”
弄玉见她那副捉弄旁人取乐的模样,有些不以为然,但想到阿七当时那认真虔诚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心口倒是涌起一阵暖意。虽然后来,用鲜血灌溉怀莫草之事再也没有下文了,但当时阿七却是真心希望她能养好伤的。
今夜她等女巫拜月归来,又问了她几个有关药草的问题,这才动身回家,阿七却没有来接她。不过熟门熟路,又有大好的月色,她也没有害怕,自己慢慢过了吊桥,往族长家里来。
谁知道她刚过了吊桥,猛然看见桥边正站着一个身影,他的身型高大健壮,往那里一站就给人一种巍然的气势。
此刻桥下的溪水轰鸣,偏偏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让人觉得就算是山崩地裂,他也会这样安然淡定,成竹在胸。
弄玉走过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七偷懒,你也帮他遮掩。要不是我发现,你便打算一个人走夜路?”赵无伤的声音有点清冷,就像是溅在身上的雪水。
“这条路我早就走惯了的,不要紧的。”弄玉理了理额间的碎发,却猛然发现赵无伤的眼睛盯在她的额头上不动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初自己撞墙寻死,额头上还留下了一个疤痕。
她不动神色地又把撩起来的碎发放下来,遮住了头上的疤痕。
赵无伤却忽然伸手过来,拂开她脸上的碎发,看着她额头上的那道伤疤,沉声问道:“怎么受的伤?”
弄玉避开他的手,轻描淡写地回道:“只不过是些陈年旧伤。”
当初她寻死不成,碰伤了额头,韩城来看她的时候,赵临月把她的头发放下来遮掩,韩城没有发现她的伤,而今别人却能看见,这还不能说明韩城早就对她不上心了吗?是她自己太愚笨,还始终对韩城念念不忘。
可这样的痴心在灭族之仇跟前,想起来可恨得让人发笑。她根本不愿意回忆,更不愿意提及。
“郭弄玉。”赵无伤出声叫住了她,月光下他的脸色更冷了,像是凝着一层寒霜,“我不喜欢被人敷衍,不喜欢被人隐瞒,更不喜欢被人欺骗。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赵无伤的咄咄逼人惹恼了弄玉,那些她想要极力隐藏起来的痛苦,不想被别人触碰的伤口,好不容易被她小心翼翼藏好了,可如今赵无伤却非得逼着她说出来,他是谁?有什么资格?
她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我怎么受的伤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步步紧逼,非要我说出来?”
“跟我有什么关系?”赵无伤见她冷漠倔强的模样,也被惹怒了,冷笑一声,“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求我救你的时候,让我帮你报仇的时候,求我去救郭羽的时候,你是把我当成了什么人?如今我暂时没什么用处了,就想跟我撇清关系?”
弄玉一下就被他这些话问住了。
是啊,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她每到危机关头,总是会向他去求救,那时候他是可以依赖的兄长朋友;可危机一过,她就会立即把他当成满腹心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在诏狱里……寻死的时候,留下的。”弄玉避开了赵无伤咄咄逼人的质问,选择回答他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她这是在向他示弱,他必然也知道。
“寻死过几次?”赵无伤果然看出了她的妥协,却没有放松对她的逼问,抛出了第二个让她难堪的问题。
“三次。一次是不得已而为之,另外两次却都是真心求死。”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上蓦然一轻,她忽然觉得所有的痛苦全都堆积起来,自己一个人躲在阴暗的地方默默承受未必是好事,也许说给别人听,情绪得到发泄,伤口会愈合得更快。
赵无伤虽然口气依然淡淡的,但脸上的表情却缓和了许多:“这么小的年纪,不管遇到什么绝境,都该想办法活下去。”
“嗯。”弄玉郑重地答应一声,鼻子一酸,就在刚才他说这话的刹那,她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二哥的影子。
弄玉看着月色下的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赵无伤待她确实不错。
自从她被抓到匈奴以后,始终是赵无伤在保护她,哪怕他的保护是出于不纯的动机,可他毕竟救了她的命,没有让她受多大的损伤。倘若她落在别人手里,只怕早就死了好几遭了。
“你脸上的伤疤果然治不好吗?”赵无伤不再看她,抬脚往前走,问到了她的伤势。
弄玉亦步亦趋跟着他,回道:“暂时还没找到治伤的药草。”
赵无伤“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弄玉想了想,几步追上他,与他并肩而行,央求道:“赵无伤,转眼就到九月了,我身上的毒都解得差不多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我实在担心我哥哥。”
“你在这里安心养伤便是。”赵无伤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
“可是我——”弄玉想要反驳,却不想又被赵无伤打断了。
“我早就派人去大汉打探郭羽的消息了,如果找到了,他会告诉我的。你留在这里安心养伤。”
弄玉虽然知道赵无伤本事大,他想要做的事自然会想办法做成,可是游侠情形复杂,他一个匈奴人怎么可能顺利找到二哥呢,还是自己亲自去更加稳妥。
她正盘算着怎么对赵无伤第二次开口,脚步不禁慢下来,落在了赵无伤身后。
赵无伤转过头来看她,月色下的表情似笑非笑,弄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早就又看透了自己的心事,不禁有些懊恼,怎么就藏不住心事呢!
“韩城的心上人,高起的未婚妻,皇帝的宠妃,”赵无伤停了一停,继续说道,“如今又变成了游侠新首领方鉴的夫人,郭弄玉,你到底跟多少个男人纠缠不清呢?”
他说话原本就毒舌,对于他的羞辱,弄玉倒是逐渐适应了,只是听到游侠新首领方鉴的名字时,一下子激动起来,看来赵无伤并没有骗她,他真的派人去大汉找她二哥了!
她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几步窜上前来,急忙问道:“你打听到我二哥的消息了?他到底怎么样呢?”
赵无伤看着她满脸焦急,却不咸不淡地回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弄玉急于知道二哥的消息,可他偏偏吊着自己,心急得不得了,听他说这话,知道自己要是不说实话,就别想听他说实话,只好老老实实回道:
“我没有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以前只有韩城一个人,现在跟韩城……也……断了……”
“就因为他用你假冒公主,把你置于险境?”赵无伤问道。
“不,不是。他……娶了别人。”
以赵无伤的性子,他要是连方鉴成为新首领的事都能知道,那韩城娶妻的消息,他肯定也会探听到,弄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来问她,非得听她亲口说一遍。不过,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羞辱她,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她要探听出二哥的消息。弄玉有些自暴自弃。
“他终究还是娶了赵临月。”赵无伤嘴角有丝暧昧不清的笑容,“只怕他此生都不会快活了。”
“我二哥……”
“尚未打听到他的消息,不过探听消息的人说有另一拨人也在找他,敌友未定。”
弄玉刚想说自己回去亲自找,又被赵无伤打断了:“你放心,我的人在暗处,那些人发现不了的。”他绝口不提要送她回去的事。
弄玉想了想,觉得赵无伤的考虑也有道理。
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就算是回到大汉,除了引人注意,对找二哥没有任何好处,不如等养好伤再做打算。
想到赵无伤为她所做的一切,她又忍不住感激起来。
投桃报李,她也想做些事情来报答赵无伤,不能让他白白为她费神费力。
她又几步追上赵无伤,问道:“最近匈奴的局势怎么样?三王子会是下一任单于吗?”
赵无伤不禁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明白她怎么从郭羽又问到了三王子靡它。
“到底单于之位是谁的?”弄玉见他不说话,只管盯着自己看,又问了一遍。
赵无伤被她缠不过,虽然还是疑惑,还是应道:“三王子已经控制了局面,他会是下一任单于。”
“那他指定不会放过你吧?”弄玉又问道。
“他放不放过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步步紧逼,非要我说出来?”赵无伤严肃地反问,却是把刚才弄玉发火质问他的话,稍微修改了几个字还给了她。
弄玉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小气记仇,用她生气发火的话反过来取笑她。
赵无伤的眼睛里果然带着调侃。
弄玉脸上一红,郑重地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要帮你。”
赵无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转身往前走去:“走吧,回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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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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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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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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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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