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河刚沐浴完,她身上只披了一件白纱襌衣,越发显得冰肌玉骨,此时她乌黑的长发委地,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
听见她问话,方天河转过头来回道:“这并不算是皇家的行宫,只不过是从长安到甘泉山上的一处中转,诸多诸侯贵戚、文武百官来甘泉朝见天子,时间晚了,就在这里过夜,等天亮再上山。”
弄玉愣了片刻,她没料到方天河会如此耐心地为她解释。
方天河又说:“那个人是韩城吧?”
自下午弄玉与韩城重逢,她就一直在等方天河盘问,没想到方天河倒能沉得住气,到现在才开口。
弄玉起先想保护韩城,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可她和韩城的事早晚都要让方天河知道的,就算不从她口中知道,也会从别人口里,那时候方天河会是什么反应,弄玉拿不准,倒不如今日索性爽快跟她说了吧。
弄玉一咬牙,承认道:“不错,正是他!”
方天河把牙梳往案台上一撂,站起身来:“三年前,我见过他。”
弄玉警觉起来,盯着她的脸,极力想要弄清楚她这句话的意思。
方天河嘴角一斜,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见他吗?”
弄玉正色警告道:“你别碰他!”
方天河悠悠地问:“倘若我碰了呢?”
弄玉强忍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因为细君和李陵受你挟制,但倘若你敢碰韩城,我不怕跟你鱼死网破!”
方天河面上依旧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弄玉被她这种态度惹恼了,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所有的人都道赵临月是无意间失足落崖,可倘若不是呢?”
方天河的眼珠一转,片刻之间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淡漠。虽然只是一瞬,但弄玉还是捕捉到了,她心中的那个疑惑得到了证实,更加恼怒:
“就算对付皇后,你也要步步为营!你何苦去招惹浞野侯?你不知道他在西域立功之后,整个人在朝野上名声大增,连皇帝也要让他一分!赵临月在赵氏看来就如同眼珠子一般珍贵,如果今日她有个好歹,只怕你还没有达成心愿,就死在这里了!”
方天河狡辩道:“她是失足落山,跟我有什么关系?”
弄玉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方天河见弄玉抓住她的把柄不放,心中有些气恼,没好气地呵斥道:“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他们不会相信你的!”
弄玉又是冷冷一笑:“哦?是吗?如果你把韩城扯进来,就算赵临月果真是自己掉下去的,我也会找到你把她推下去的证据!况且我现在与你关系密切,我说的话,他们不会不考虑。到时候,你看皇后是愿意相信你的话,还是相信我的话?”
方天河见弄玉认真起来,便示弱地笑道:
“罢,罢,罢!还没有达成目的,咱们两个倒窝里斗起来了。这有什么意思?我不去碰他就是。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如今你已成我的人了,你要是再想嫁给韩城,又不连累他,除非我做了皇后。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你们毫不避讳地搂搂抱抱,我的人虽然不会说出去,但赵临月的人也看见了,皇后要想不知道也难。”
弄玉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就算是要跟皇后斗,也不必如此牵连到无辜的人。更何况,赵临月虽然骄纵跋扈,惹人生厌,但她是无辜的。”
“她是无辜的?”方天河忽然出声打断了她,口气阴森恶毒,“我家破人亡,这些年来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就我是罪有应得吗?”
她见弄玉不说话,冷哼道:“在这长安城里,谁的手上是干净的?谁也别想把谁摘出去!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根本就没打算要赵临月的命,我不过是想看看,倘若我真的与赵临月发生了争执,皇帝到底会护着谁?他是为了我徇私,还是为了替浞野侯出气取我性命!”
弄玉看着方天河猩红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喃喃自语道:“皇帝宠爱你众所皆知,你何苦再去为难他!”
然而方天河却不再搭理她,扭头进了内室。
弄玉失魂落魄地从方天河殿内出来,刚回到自己的住处,就接到韩城送来的消息,说他今晚上要巡夜,让弄玉不必等他,弄玉情绪更加低落。
她现在开始觉得自己或者来长安就是个错误,进宫更是错上加错,刚才她跟方天河的谈话到现在仍然心有余悸,方天河已经疯了,她跟方天河在一起可能……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她想退出,还来得及吗?
第二天,天刚微亮,弄玉就被叫起来了,启程上路。
又是一番漫长的长途跋涉,终于在黄昏时分才抵达甘泉山。甘泉山地势险要,上山的路比起今日走过的山路更为险峻,萦纡曲折,只容单车通过,大有一夫当道,万夫莫开之险。这样的山路,是万万不敢用马来拉车的,更何况历来天子的法驾是六匹骏马,更不可能通过,因而车行到山前,马匹全数撤去,换成了人抬的步辇。
弄玉见山路虽然难行,但山中的景致却极好,巍峨壮观的宫殿建在山间,随着山势起伏,隐藏在浓密苍翠的绿树丛中,时隐时现。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整座山上像是笼罩着一层金黄色的轻纱。弄玉觉得有趣,就跟韩城一起步行上山,她见韩城面有倦色,问道:“一夜没睡,白天也没怎么睡,你还撑得住吗?”
韩城笑道:“我身体没那么虚弱,在边关战事吃紧的时候,连着三四夜不睡也无碍。”
弄玉心疼地握紧他的手,可一想到昨天方天河的警告,她不能与韩城太过亲密,握紧的手又放开了。韩城疑惑地瞧着,似笑非笑地问:“你有些不对劲呀。”
弄玉心虚,故作镇定地问:“哪有什么不对劲?”
韩城重新握住弄玉的手,他掌心粗糙温热,握住她手的力道逐渐加大,像在惩罚她刚才放开他的手的举动,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以前你总是爱黏着我,恨不得一刻也不能分开。这次见面总觉得你在刻意疏远我呢?”
弄玉的手被他捏得生疼,辩解道:“你不是不喜欢我黏你太过吗?以前我黏你的时候,你总是把我推得远远的,还找一堆借口。”
韩城“咦……”了一声,像是在感慨唏嘘,啧啧叹道:“许久不见,你口才倒是越发伶俐,都学会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了!”
弄玉看着他那双笑意盎然的眼睛,忍不住伸另一只手过去捏他笑得得意的脸。
韩城也握住了,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我喜欢你黏着我,越近越好。”
弄玉后退了几步,红着脸说:“这是天子驻跸的行宫,我们这样做是失仪,让你的同僚们看见,又该上书弹劾你了。”
韩城听了便止住调笑,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继续往前,就见山道上,丛林中有卫兵站岗,五步一人,十步一岗,戒备森严。他们走了不到两个时辰,攀越过最后一道陡梁,地势蓦然开阔,山顶空旷平整,甘泉宫在这平阔的山顶拔地而起,蔚然壮丽,远远看去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又加上夕阳在西天洒下的金色光芒,给甘泉宫镀上了一层金碧辉煌的色泽,仿佛天上的宫阙一般。
如果说未央宫雄伟壮丽,体现的是天子的威仪;那甘泉宫则在壮丽中更显缥缈曼丽,有一丝不沾尘烟的仙气,微风吹来,使人飘飘欲仙,仿佛随时都能羽化归去,说不出的清爽舒畅,比起刚才的酷暑难耐,简直有天上人间的区别。
方天河下了辇,甘泉宫内早就有人迎接了出来。赵临月也下了辇,径直走到韩城身边,含笑欠身施礼:“临月多谢韩校尉两日来的照拂。”www.xiumb.com
她虽然在对着韩城说话,但弄玉总觉得她的眼角挑起来是在朝她看,带着趾高气昂的挑衅。
弄玉有些生气,不等韩城开口,就接过话说道:“女公子客气了,阿城向来侠义心肠,就算是昨天一只小狗掉到山下,他也会去救一救,更何况是人呢?”
赵临月瞧着弄玉,问道:“姑娘是何人?”
弄玉不客气地答道:“我是阿城的未婚妻!”
赵临月眼睛一转,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姑娘是韩校尉的未婚妻,这些天,我看姑娘住在李都尉府上,与李都尉关系好得很,倒让我误会了,还只当姑娘是……”
说到这里,她居然掩嘴笑起来,好像在为自己的失礼难为情。
韩城听见赵临月说这话,朝弄玉瞧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弄玉见韩城神情复杂,生怕他误会了去,张嘴就要解释,但话还没有出口,就听见方天河不耐烦地叫道:“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何时?不如干脆我让侍者给你安置下座位,你坐在这里叙旧可好?”
弄玉见方天河口气不善,只得把解释的话放到一边,对韩城说:“我先陪着方婕妤去安置,等闲了再来找你。”
说着忍不住回头瞪了赵临月一眼,警告她不要乱说话。赵临月大大方方回了她一个微笑,叫道:“姑娘好走。”
弄玉回到方天河身边,方天河讽刺道:
“一遇上韩城的事,你就变了一个人,原本机灵善断的脑子也不管用了,就只管着争风吃醋。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你全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因为韩城跟她争风吃醋。她才说了几句话,你就把与韩城的关系昭告天下,弄得众人皆知!如果韩城真的被牵扯进来,跟我无关!”
弄玉理亏,只好赔笑道:“我是看到她靠近韩城心里就不舒坦,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方天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临月,见她还在跟韩城说话,脸色和善,眉目带笑,忽然笑道:“要破坏卫子夫拉拢李陵,这倒是个好办法。”
她看了一眼弄玉,原本以为弄玉会跳脚反对,谁知道弄玉正在出神地想什么事情,并没有听见她这句不怀好意的话,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弄玉抬起眼睛看向方天河,问道:“方婕妤,今夜是七夕,晚上我告假可以吗?”
她原本以为方天河会拒绝,没想到方天河却爽快地答应了:“可以,你今晚想跟韩城待多久都成。”
方天河笑得甚是柔和亲切,仿佛是弄玉的亲姊,谁也没想到她心里却在想:今晚你就跟韩城好好话别,今晚一过,没准,他就不是你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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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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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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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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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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