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又去了旁边,推开门,浔音已经醒了,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见他进来轻喊了一声,“宜修。”
“好点了吗?”他走过去替她垫高了枕头,然后才坐下来。
“嗯,我没事。”她勉强笑了笑,因为精神不好,整个人都恹恹的,“静娴和景云怎么样了?”
谢宜修沉默了一下,很快便收敛好脸上担忧的情绪,“他们会好的,你别多想,”顿了下又道,“浔音,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浔音面色更白,无力地哑声开口:“景云和小马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我们都有些担心就让楼岩峰去看看,然后,我看到有人走进来以为是他们回来了就下了车去看,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转头,窗外阳光热烈,下午两三点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浔音的手却是冰凉的,她握住他的手,因为虚弱身上并没有什么力气,他只感觉到微弱的触感,然后反手握住她,耳畔听见浅浅的愧疚自责声,“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静娴……”
“不是你的错,”他微微俯身,一手抚摸着她的脸,轻轻低头吻了一下,“浔音,幸好你还好好的。”朋友和妹妹的出事几乎压垮他,唯一幸运的就是她还在身边。xǐυmь.℃òm
——
从医院出来,谢宜修准备带人去舟山,在楼下意外碰见了许薇清,她手里拿着一袋衣物,一眼望去是男士的,应该是给许震天准备的。
“许先生好些了吗?”昨天他们将许震天强行带来了医院,经过医生的治疗,发现他的确是被精神控制过。
到了今天早上,一直保护在病房外的警员才打电话来说许震天已经恢复了基本意识。
据他所说,唐子敬借着给他治疗之名行催眠之实,以便自己行事,许薇朵的人偶也是唐子敬做的,为的就是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女儿身上,造成其心理上的脆弱,更方便实行精神控制。
“嗯,已经好多了,这次真是多谢你们了,”许薇清抿唇笑了下,父亲没事了,她也轻松了不少,“谢警官,姐姐的那个人偶你们查完之后就销毁了吧,这个唐子敬实在是太变态了。”
一个假的人偶尚且如此恐怖,若是用真人五官做出来的人偶又该有多恶心?
又稍稍聊了一会儿,许薇清才进了住院楼。谢宜修坐上车,前往警局的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唐子敬,人偶师,心理控制……很多很多凌乱的东西在谢宜修脑子里冲撞着,让他没有什么头绪,偶尔似乎隐隐闪过些什么念头,可是一闪而过又抓不住。
心烦意乱间忽然听到阵阵鸣笛,后面快速超上来一辆救护车。
有个想法一下子在脑中炸开,他终于知道自己忽略的是什么了。
昨晚会场的每个角落都潜伏着警察,命案一发生就立刻封锁了双子楼,唐子敬按理来说根本没有时间离开大楼,那他到底是怎么逃脱的呢?
当时可以进出的除了警察、消防员,再就是救护车了,相比前两者自然是躲进救护车更加容易。当时比较混乱,若是他有着一个合理的身份可以跟着救护车离开,他们在楼里遍寻不到他也就有了解释。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唐子敬很可能就是躲在医院里的。
而昨晚所有的救护车都来自第一人民医院!
遇上红灯,谢宜修猛打了一个方向盘,也不顾前方的禁止掉头标志直接换了个方向,一脚踩下油门疾驰而去。
“阿楚,你马上带人来第一医院,”车子快速在车海中穿梭,他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给裴楚打电话,“我想我知道唐子敬躲在哪里了!”
……
第一人民医院的急救点在门诊楼旁边,是单独的一层楼。
周围其他人员很少踏足,只有救护人员的车辆进进出出。
谢宜修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找到了急救点的负责人。
“临时工?”负责人有些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我们这儿很多清洁人员都是临时工,其他好像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
“真没有。”
“有的嘞,”一个清洁工阿姨正在办公室里打扫,听了他们的话不由插了一句,“昨天老徐请假了找了个人来代替的呀,还是个蛮年轻的小伙子呢。”
谢宜修心头一凛,“他现在在哪里?”
负责人这才想起这个人来,“哦哦,对对,还有小唐,他是昨天晚上才临时来代班的,老徐也不知道怎么了非说自己来不了,那时又急着出车去灯光展待命,所以也就允许小唐来代班了。刚才还在呢,应该是来领工资的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小唐啊,这就走了?要不就留下跟着咱们一起在这儿上班算了咯。”
谢宜修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似乎是刚停的车,司机还在里面。在车子附近,一个穿着急救人员制服的男人正在和一位中年人在说话。
那人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五官有些熟悉又不全是唐子敬的模样,显然做过伪装,他的身上还背着个大包。
“小唐,”负责人也走了出来,没等谢宜修阻止就扯了嗓门喊,“有人找你哩!”
被叫做小唐的人猛地回头,看见谢宜修的那一刻稍稍一愣,接着脸色微微一变。
谢宜修面色深沉,手已经摸到腰间按在了枪上,脚步一迈就要冲上去。
却只见那头唐子敬突然一把勒过面前中年人的脖子挡在面前,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短刀具抵在了那人脖子上,往后猛退了好几步。
“啊!”周边的几个路人都被这变故吓得惊叫起来。
谢宜修刚拔出的枪立刻收了回去,“别伤害人质!”
“谢警官,你能找到这里实在是令人意外啊,不过,我暂时还不想去警局做客。”
唐子敬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手一松,将中年人用力往前推去,自己则快速从副驾驶蹿了进去,手扣着车顶,双腿一踹直接将里面的司机踹出了车。
剧烈的摩擦声响起,面包车在原地飞快地转了半圈。
“快让开!”谢宜修用力拉了一把那个踉跄着扑过来的中年男人,面包车就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撞飞了前面的栅栏直接,开了出去。
谢宜修跑向停车的地方,快速跳进了车里,轰鸣的马达声瞬间响起,车子一拐直接压过被撞倒的栅栏追了出去。
视野里,白色的面包车一路撞飞了许多车,以一种极致的速度开出了医院,然后一个急转弯拐到了外面的主道上。
持续的轰鸣声里,车速表上的指针沿着顺时针方向狂转,从80码到100码,然后120码,140码……
两旁的景色疯狂地往后退,极致的速度让轮胎都几乎打漂。
一路追来,周围的私家车都纷纷被他们波及,追尾事故频发,唐子敬的车左绕右拐地向着人多的地方驾驶,谢宜修有所顾忌,不过片刻就被甩出一大截。
有警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是裴楚带着人赶过来了。而前面就是一个岔路,唐子敬又是一个急转弯,快速拐进了另一条路。
谢宜修目光在窗外一扫,突然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同时方向盘大幅度的一转,刹车松开狠狠地踩下了油门,车子快速左转进了另一条小路。
这条路的尽头有数级台阶,轮胎磕在上面开始剧烈地颠簸,而在他终于到达路面时,面包车已经快速狂飙而来,擦过他的车头迅速往前。
错身而过的瞬间,唐子敬从车窗里伸出手朝谢宜修轻轻挥了一下,嘴唇无声开合:“再见。”
谢宜修脸色阴沉,又是一脚油门紧跟而上,此时,口袋里的手机狂响,方才听见的警铃声也越来越近。
此时,已是在市区边缘,道路宽敞通畅。
两辆车在路上你追我赶,突然,前面的面包车里伸出一只手,手里赫然是一把手枪。
“砰——”
谢宜修快速避让了一下,子弹携带着风声划过耳边,直接从前挡风玻璃穿过钉在了后座上。
枪声响了好几下,谢宜修险险避过,身后又是狂飙的马达声,裴楚的喊声传来,“开车门!”
只见他已经追在了谢宜修的车边,驾驶室的门大开着,身体向外微倾。
谢宜修二话没说,腾出一只手去开副驾驶的门,同时控制着车往他那边靠近。两辆车之间的距离达到最近,裴楚直接松了方向盘,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谢宜修的车里。
随着他进来,谢宜修听见了对讲机里的声音。
“1号警车到位。”
“2号到位。”
“3号还有2分钟到位。”
“……”
除了北边警车还未到位外,其他四周都有警察在包抄过来。
“你来开!”谢宜修忽然低喝了一声。
裴楚会意立刻扑过去握紧了方向盘,谢宜修拔了枪,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手里的枪遥遥对准了前面。
这条路再往前一段就是一个小小的弯口,到时驾驶室的位置将彻底暴露于射击范围内。
近了,近了,就是现在!
谢宜修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就等着唐子敬路过弯口。
可是变故陡然发生,唐子敬突然换了个方向,车轮急速旋转,他一路撞过隔离带冲到了对面车道,向着北面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因为他的变道,旁边一辆私家车一下子没控制好方向,差点撞上他们的车。
“靠!”裴楚爆了句粗口,猛打方向盘堪堪避过撞击。
而因为这一耽误,唐子敬的车已经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影子了。
“3号车,唐子敬朝着你们的方向过去了,快点到达指定位置给我拦住他!”
……
3号车过来的路段因为被一起事故阻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及时到达,唐子敬的车快于他们,逃窜进了一条乡镇小路,等警察追过去的时候,只见白色的面包车翻到在农田里,上面的车轮尚在打转,而唐子敬却不见了踪影。
“我靠!小马,你他妈开车不是很快啊,怎么今天这么慢!”
小马正懊恼着,听到王超的话立刻顶了回去,“路上有人挡住我总不能轧着人过来吧!”
谢宜修和裴楚也到了现场。
“唐子敬刚离开不久,老刘,你带人去附近找。”谢宜修沉声开口。
“是。”
刑警队的人在附近村庄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唐子敬。
回去的时候,裴楚还是坐进了谢宜修的车里,他自己的车刚才因为无人驾驶撞向了旁边的护栏已经惨不忍睹了。
已经临近傍晚,太阳的热度终于退了些,而因为唐子敬这一出,谢宜修今天也没时间去舟山了。
裴楚点了根烟,“唐子敬我会带人继续找的,案子你也别担心,都交给我。你今晚先回去休息下吧,明天再去舟山。”
“嗯,我知道。”
——
搜寻唐子敬的工作还在继续,谢宜修没有听裴楚的话回家睡觉,而是又彻夜忙了一个晚上,直到早上才停了手头的事带了宁朔和苏羽赶往了舟山。
从湖城到舟山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上午出发,到达嵊山岛时还不到中午12点。
在后头湾无人村找到木呷老人的时候,他正睡在门口的躺椅里,手里摇着一把小小的蒲扇。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听说他们一行人要去绿野岛,立刻就露出笑来,“没想到还有人知道绿野。”显然已经忘记上次见谢宜修时说的那些话了。
“绿野难寻啊,它在公海里呢,很少有人会去的。”
幽静寂寥的小路上,苏羽快步跑过来,“老大,租到船了,可以走了。”
“嗯。”
带他们前往的是一位姓梁的大哥,生得很高大,肌肉饱满,皮肤因为常年受日照还有海风吹拂变得黝黑粗糙。
嵊山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前面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这是一艘渔船,速度并不是很快,谢宜修站在船头,静静地望着海面。
梁大哥为人热情健谈,一路上一直在和他们讲述航行的一些故事,不过说起他们的目的地却是很不解,“公海那里都是没人的荒岛,你们去那干啥啊,不会是探险吧?”
宁朔一路已经跟他混熟了,不过听他问这个问题还是含糊地敷衍过去,“算是吧,好奇。”
这一路倒是并未遇上什么险阻,先前担心的恶劣天气也不曾遇到,一行人在三个小时之后,平安到达了绿野岛。
无边的海岸线上有海雾升腾,再近些,依稀露出了一座小岛的踪影。
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树林,海滩上遍布碎石和淤泥,上面还有一艘破旧的渔船,已经自然腐朽化作枯木。
众人下船,只有谢宜修落后半步,目光直直地望着岛屿深处,胸腔蓦然传来深深地痛,眼前的幻影时隐时现,仿佛看见一个红裙金发的女人拉着他从密林一直跑向海岸,无边的惊慌陡然撞击着心脏。
是谁在追他?
他的耳边传来女人遥远的喊声,有着深深的慌急,惊恐中却带着坚韧,不停地说着:“快走!”
宁朔快步走近渔船,蹲下来仔细看了一眼,“这地方还真有人来过啊,难道许承洲有个秘密基地的事儿是真的啊?我还一直以为是传言呢。”
李大哥拉着粗绳,回头冲他们喊道:“这林子看着深着呢,你们进去可得小心了,我先去把船拴好。”
宁朔应了声“好”,转头看见谢宜修已经往林子走去了,赶紧喊了苏羽跟上。
拨开缠绕的荆棘往里走,头顶的日光渐渐稀薄,树叶层层遮掩,丛林里显出一种昏暗来。
宁朔一边拿着刀砍路旁的树枝,一边开玩笑,“咱们这是荒岛求生啊。”
苏羽忍俊不禁,“哈哈,还真像。”
谢宜修自从上岛之后便一直沉默,脚步不停,密林深处仿佛有什么在一直呼唤着他,虽然没有记忆,但这个地方却似被烙印在心里一般,不用思考就能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被爬山虎覆盖的石屋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阵沉默之后,苏羽小声开口:“是这里?”
即便来了此地,但大家对于这个没有什么确切依据的猜测都不抱希望,然而,此时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得不让他们重新思考了。这样的石屋里分明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许承洲传言中的实验室也许就是这了。
宁朔面色有些古怪,转头去看谢宜修谢宜修的表情,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大半张脸,他的唇一点一点抿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血色,如墨的瞳仁更加黑亮,静得没有一丝波动。但是宁朔却知道,每当他露出这样神情的时候,便是他的心彻底乱了。
轻松的表情消失,宁朔又望了那座石屋一眼,难道当年谢宜修失联的那段时间……
石屋看起来废弃已久,推开门一阵灰尘扑面而来,在最前面的谢宜修不由偏头捂住口鼻,后面宁朔和苏羽也是连连咳了好几声。
里面很昏暗,只有微弱的透过门窗照射进去,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光,也依旧能看清里面的情况。那是巨大的玻璃,在石屋中隔离出了一块空间,里面摆满了实验用的设备:显微镜、冰箱、量杯、纯水仪……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宁朔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仔细地看着里面的情况,“真的是一间秘密实验室,许承洲真是太有才了。”
在这样的荒岛上建立一间实验室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瞒着所有人。
“我进去看看。”
谢宜修点了点头。
这时,苏羽喊了一声,“这有个地下室!”
转头看去,只见苏羽拨开了一个小柜子,地面上出现一个圆形的口子,走近了一看,墙壁上还有铁梯子一直连接着下面。
谢宜修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正要去实验室的宁朔也被吸引过来,他看了眼谢宜修,“下去看看吧。”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宁朔不知撞了什么东西,静谧的空间里陡然发出一声铁皮颤动的脆响,“靠,这什么也看不见啊,要不上去找找有没有蜡烛。”
“桌子上有。”沉默许久,谢宜修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低。
“……”
宁朔一愣,黑暗中气氛显得有些奇怪。
苏羽摸索着找到了桌子,在上面摸到了一根圆柱形的东西,是蜡烛!“找到了。”
她“啪嗒”按着了打火机,微弱的火光摇曳,这才让人看清她的手上拿着的是一根白色的长蜡烛。
宁朔的神色更加怪了,心里疑窦丛生。
苏羽连点了两根蜡烛,有了烛火照明,房间里的布置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除了桌子外,还有一张木床,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蓝色被子,门口有一个翻倒的铁桶,应该就是宁朔踢到的东西。
谢宜修的目光缓缓在屋子里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床头的墙壁上。
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轰然倒塌的声音。
——
灰黑色墙壁上画着两颗重叠相依的心。
谢宜修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上,又痛又涩。
修长的手指抚过,粗糙的墙壁带给指尖不算舒服的触感,他一点一点划过爱心中的字母——x&y。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些很零碎的画面,一会儿是他抱着一个金发女人,握着她的手,拿石头在墙上刻画,女人银铃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她娇娇地说:“留下证据,你以后就不能赖账了。”
一会儿又是他们躺在床上,他将她压在身下低头深吻,她柔弱无骨地在他怀里,细弱地喊他“宜修”。而他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情欲,“离开这里我们就结婚。”
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淡金色的长发异常清晰。
是谁,你究竟是谁?
宁朔看了眼墙壁,又看了看失神的谢宜修,动了下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这里有封信!”苏羽叫起来,“是给老大的!”
谢宜修猛然回头,苏羽正站在床尾,手里捏着一个白色信封,他伸手接过,只见素色的纸张上字体清秀地写着两个字——宜修。
他久久地看着那两个字,嘴唇抿得有些发白。
“不看看吗?”宁朔问。
谢宜修没有回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了,脑子里全是记忆的碎片。这个地方,这个屋子,有着他失去的记忆。也许一切都在这封信里,可他却步了。
李大哥洪亮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有人不?宁先生!谢先生!”
王超走到楼梯口大喊:“在这里。”
李大哥闻声过来,因为离得近声音更大了一些,“糟糕了,外面突然大风大雨的,咱们今天是回不去了!”
三人一惊。
宁朔拍了下谢宜修的肩膀,然后爬着梯子上去,“那只能在这过夜了,李大哥,我陪你去船上拿水和食物。”
——
同样的时间。
谢宜修的办公室里,裴楚正在看宋景云他们出事时从现场拍回来的照片。
一堆照片里他忽然拿起一张,看了很久。
照片里是白色粉末描绘出的浔音当时晕倒时的姿态。
——
绿野岛。
门外大雨倾盆,海风阵阵吹得树枝乱晃,只听见一阵又一阵可怖的呼啸声。
谢宜修倚靠在门口,侧脸清隽,眉眼微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朔从实验室了走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心底微微一叹,抬步走到他身边。
谢宜修问:“找到了吗?”
宁朔丧气地摇头,“没有,里面只有些没用的设备。这里像是被人清理过一样,看着痕迹也就这些年的事,也不知是谁干的,难道许承洲的这个基地还有人知道吗?”
这个话题至此结束,气氛又沉寂下来。
宁朔望着外面的树林,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些事,那个他见过最狼狈、最没有灵魂、最痛苦的谢宜修。
“空难之后,我到底失踪了多久?”
“……”宁朔一愣,转头去看他,他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冷静到了极致的样子,但是放低视线,就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握得很紧很紧,指节泛白,手背青筋浮起。
事情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有些话也瞒不住了,“一个月。”
谢宜修浑身一僵,喉结艰难地滚动,喉咙发涩,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为什么?”
“你被人发现的时候浑身都是伤,头部也受到撞击,昏迷了很久才醒,而且出现了记忆缺失的情况。每当我们问及那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你就很狂躁并且头痛欲裂,只一直说要回去,也没说要回哪里,没人拦得住你,后来情况糟糕到只能用镇定剂才能让你平静。医生想了很多方法去治疗,催眠、药物……都没有用,一但和你提起那段时间,你就变得特别不像你。”
宁朔缓缓开口,脑海里也渐渐浮现当时的画面,谢宜修明明疼得脸都白了,浑身冷汗直冒,却还是挣扎着要出去,不停地喊他们听不懂的话,全身的伤口崩裂,鲜血瞬间就染红了蓝色的病号服。
谢妈妈死死地拉着他,哭得嗓子都哑了。
那样疯狂的谢宜修让他至今都记忆犹新,他不知道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种压倒性的绝望击垮了这个男人。
“为了不刺激你,为了有助于治疗,谢叔叔和谢阿姨就再也没提过那一个月的事,你那样的精神状态断断续续持续了半年,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说了。后来等你完全恢复问及的时候,因为你记得自己失踪过,我们也不好彻底瞒着,只说你失踪了三天,毕竟你是刑警,身份特殊,你具体的失踪时间也没有大肆报道,我们也不怕你会发现。”
谢宜修又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是我还是不理解,这里离坠机地点那么远,那一个月你怎么会生活在这里。”
“我不知道她是谁,可她救了我,”他缓缓闭上眼睛,有一种无力的疼痛蔓延全身,“而我,爱过她。”
他爱她,那种感觉那样强烈,即便没有记忆还是深刻到能左右他的情绪。
——
“宜修,我又回到了这里,那些熟悉的一景一物,曾无数次在我梦中萦绕徘徊,原来我是如此地想念它,竟不知这一生最令我感到幸福的地方,竟是这样的无人荒岛。
走过每一条我们一起走过的路,沿途的风景依旧,可惜我的身边没有了你。时间匆匆,这已经是我们分开的第二年,不知道现在的你身在何方,又过得好不好?
我无数次在睡梦里惊醒,一坐就是一整晚,想着你的眉眼、你的笑、你的体温,思念像疯草般在每个想你的夜里猛长。离开你我才发现,我对你的了解那样少,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不知道你有什么朋友。
宜修,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开始在一座座城市间游走,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想着也许你就在其中。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也许就在下一座城市,也许就在下一个转角。
谢宜修,我一直都没有放弃,我在等着你来娶我。
爱你的,云溱”
灰暗的烛火下,谢宜修捏着信纸,眼神里已然全是化不开的痛。
“云溱……”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
x&y,谢宜修&云溱……
记忆的洪流依旧在冲撞着他的神经,被深埋已久的画面渐渐浮现出来。
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很黑很黑的夜晚,树影摇晃如鬼魅,他们躲在草丛间,她哽咽着,“你自己走吧,我会拖累你的。”
他在笑,可是身上却涌出一股一股的鲜血,“你是我的一部分,我怎么舍得弄丢你。”
她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氤氲着雾气,那令他害怕的情绪,像是绝望又像是释然,她轻轻吻在他的唇角,泪水落在他的唇上,又咸又苦涩,他听见她说:“忘了我。”
……
那些模糊残缺的记忆是他最痛的伤疤,可他却凌虐般地逼着自己回想,一遍又一遍。
那个红色的身影在眼前徘徊不去,他终于还是伸手捂住了眼睛。
——
这场雨并未下在湖城。
到了晚上,湖城的夜空中星光满天。
老刘飞快地跑过昏暗狭窄的弄堂,一手拿着紧紧捏着手机,一手持枪,空荡荡的环境里,只有他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
他看见前面有个垃圾堆,身子一低就将手机藏了进去,然后整个人一头撞进了弄堂尽头的一座桥底下。
他喘着粗气,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不能就这样死,一切要活着告诉所有人真相!
他的脑海里又出现刚才看到的画面,死不瞑目的女尸、一地蜿蜒的鲜血,还有,那个残忍到极致的男人。
原来,原来……
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就在不远的地方,那声音停了几秒,最终又响了起来,离他越来越近。
“啧啧,跑的倒是很快啊。”桥洞外出现一个修长的身影,迎着漫天的星光显得格外俊逸。
老刘快速举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男人的额头,他有些苍老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你到底是谁?”
“呵呵,”男人笑起来,迈开脚步走近,“我是你们费尽心机想要抓住的人啊。”
老刘在往后退,而他步步紧逼,“怎么?害怕了?别着急啊,这还只是开始,宁朔车祸,宋景云、谢静娴昏迷,至于谢宜修,呵呵,现在估计都快要崩溃了吧,真是开心啊。不过你是不会见到之后那些精彩的画面了,啧,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可是谁让你多管闲事呢。”
“住口!你奉劝你还是主动跟我回警居自首,否则……”
“否则怎么样?杀了我?”男人打断他的话,笑得很开心,“你们这些警察还真是让人发笑啊,就凭你和你的那把枪?”
老刘面色一变,手指屈起去扣扳机。
然而,男人勾了勾嘴角,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勾人的蛊惑。
老刘一惊,但是为时已晚,他脑海里只有那双看起来妖异无比的眼睛,意识开始渐渐涣散。
“你,想要杀我?”男人走到他面前,手指握住抢抵在了自己的额上,“我给你机会哦,动手吧。”
过了数十秒,他呵呵一笑,“既然你不杀我,那只好我来杀你了。不过,告诉我,你把手机藏在了哪里?”
老刘的眼睛里已经失去光彩,呆愣地看着他,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垃圾堆。”
“真是聪明啊,不过可惜了。”男人遗憾地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手套,慢悠悠地戴上,然后掐住了老刘的脖子,“走好。”
……
几分钟后,弄堂里再次响起脚步声,还伴随着男人轻快愉悦的哼歌声,再走到垃圾堆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弯腰从里面找出了一只手机,嘴角渐渐浮起了讽刺的笑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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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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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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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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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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