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幽靖那边节节退败,相反,昭若他们每一仗都打得尤为吃力,几番九死一生,昭若嘱托苏阶的遗言说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们就像是烧不尽的野草,哪怕嗅到了一丝风味都能焕发生机。
在苏阶的脑海里,这段时间过得尤为混乱。
她时而觉得自己奔驰在苍茫的草原,时而又觉得自己身处静谧的山谷。又或者,她正凝望着一处山峦发呆,待回过神时,却发觉四面环墙。
非但是她的思觉反应不过来,她的身体也因此有些不适。场景时间更迭得多了,她就想吐。
在分不清是凌晨还是傍晚的时刻,沧赫过来找她,“天边好像出现了一条裂缝。”
苏阶小幅度晃了晃头:“不要被假象迷惑,这里没有结界。”
“那要怎么才能出去?等我们老死、困死在这里?”沧赫有些急躁,顿了顿,又说,“我今天吃酒的时候发觉酒没什么味道。”
“这才是征兆。”
虎牙咬破了舌尖,苏阶含着血丝笑道:“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当假象再也维持不住的时候,就会彻底溃败。”
“就是说我们很快能出去了?”
“看好昭若。”苏阶叮嘱道,“她好不容易才重拾希望,如果发现一切都是假的,很有可能会遭受不住。”
“如果我们出去,她的记忆就能恢复了吧?”沧赫沉吟一瞬,“我会在这个世界崩塌之前把她打晕。”
“昭若身边有你,我很放心。”
沧赫品咂着她话里意味,调笑:“你该不会是想跟幽靖一起殉情吧?”
“鬼族进攻天虞山之时我刚好在附近,看到你和楚诠打得挺凶,他把你甩了?”
“再多说几句,信不信我把昭若扣在身边,让她再也不见你?”
“……”
沧赫难能有些灰溜溜地躲开视线。
后来,苏阶实在头晕得厉害,摸着张软榻就睡着了,但是没睡多久,她就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脸。
很轻很轻的触碰,有点痒。
她豁然睁眼,那人愣了一愣,抬着的手放不下,也收不回。
“你果然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幽靖苦笑。
苏阶记得自己入睡前还在卧房,掐了掐鼻梁:“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还有一批死士,他们找到你给你用了迷香,把你松开我这儿。”
苏阶打量四周,才发现雕梁画栋珠围翠绕,这里是皇宫。
幽靖把她的手拿在手心,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悬厘,我亡国了。”
再过不久,大军就会杀进宫里。
“我一直在想,你走前说不会再为我赎罪是什么意思,你曾做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那次你要杀我,不是因为恨我,是希望我能以死洗尽身上的罪孽。”
“悬厘啊,”少年帝王侧了侧头,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笑脸,“我这次是不是猜中了你的心思?”
他清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流畅分明。那张脸,她几乎一只手就能包裹住,浓而黑的睫毛微垂,深邃的瞳仁纠缠着不甘和委屈。
苏阶轻叹:“你若是女子,便是只靠着这张脸,也足以祸国殃民。”
“这次你还肯陪着我吗?”幽靖抓着她的手,有些执拗。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惊,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那厢,幽靖突然又笑了,“不过我也有点舍不得。你多么喜爱这人世,从不忍伤害这里的一草一木。”
“……可是,你为什么忍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呢?”
压抑着的,深埋于无人所知的隐秘之处的恨意,撕咬着,吞噬着他。他的身后好似有无数双手,拉着他下坠、下坠,而他只能紧紧又紧紧地,抓住这只从不曾主动向他伸出的手。Χiυmъ.cοΜ
这只手的主人,肯宽恕世间万人,却唯独不会宽恕他。
“悬厘。”他凝着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字。
他想让她陪他死,又不敢让她陪他死。他这一生卑劣至斯,怕是死了,也求不得圆满。
“我不是悬厘。”苏阶道,“你所深爱着的那个悬厘,已经死在了逃出宫的那日——兴许是摔死的。我只是个跟她有着一样皮囊的无关之人。”
“你说什么笑。”
幽靖拨弄着她耳边碎发,转瞬间,却是狠戾了表情,那只手很快就滑下去,扼住她的脖颈:“悬厘在哪儿?!”
“她死了。”
苏阶面无表情。
幽靖癫笑着,五官开始狰狞:“如此一来,我便放心拉你下地狱了!”
此前种种,并非没让他产生过怀疑,但那又如何呢?她们有着一样的气息,一样的面容,只要她不承认,他可以一辈子毫无所觉。
“我甚至觉得,你说这些是为了拒绝同我一道赴死。”幽靖摩挲着她脖子的肌肤,滑腻腻的,触感很是不错,他也只有敢借着这种机会去做平日做不到的事情。
“悬厘。”他仍旧这样唤她,“你想让我死,对么?”
“不想。”
清冽的视线迎向他,像是能刮掉他一层皮。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能坦然一点吗?”
苏阶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直面你内心的阴暗,承认你暴戾恣睢,承认你就是个不堪的人。”
“我就是个不堪的人。”幽靖重复着她的话,手摸到了她后颈,“我多么希望你可以对我施舍怜悯,有朝一日可以为了我与全天下对抗。”
苏阶拂落了他不安分的手,突然起身,取了纸笔,要他写字。
“罪己诏,写吧。”
幽靖调笑的脸阴沉下来。
“你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这个错,不认也得认。”苏阶的声音很冷,冰凌子似的。
从他的眼中,苏阶看不出一丝醒悟,她也懒得再劝,视线飘向别处:“我差不多该走了。”
幽靖狠狠按住佩刀。
“你抓不住我,”苏阶说,“正如你笃定常人的刀剑杀不死你。”
“你知道这世间只有我能杀你,你希望我能渡你,而今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错了就是错了,你无论怎么狡辩、杀再多的人,也掩盖不了你的罪孽。”
“你料定我心软杀不了你,我承认。可你想同我纠缠到死,却是不可能的。”
苏阶附身,拉近与他的距离,压低声音道:“因为我很快就会忘了你,而真正的悬厘已死,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牵挂你的人。”
幽靖森然盯着他,像头蓄势待发的兽。
“可你若是写了这罪己诏,”苏阶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变柔,“黄泉路上,兴许能博得佳人一笑。”
“你是说……”
“你是不是真心悔过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惨死在你暴政之下的亡灵需要安息,他们需要听一句,他们清白无辜、错都在你。只有你亲笔写下罪己诏,他们才能解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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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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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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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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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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