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平术后七天无感染,顺利出院。孙骁无暇赶来,周秘书特意跑了一趟,把西美她们从原来医院斜对面的普通宾馆挪进了五星级的白天鹅宾馆里,又给西美留下一万块钱现金,请她如果决定去云南的话千万提前给领导打个电话,预留个两三天时间便于安排。
周秘书请西美抱着孙平坐在窗前的单人沙发上拍了不少照片,说是孙骁特地交待的。宾馆来了一位女经理,笑吟吟地递上名片,请西美有什么需要别客气直接Call她。西美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叫Call她。随后高大挺拔帅气的服务员们鱼贯而入,先在套房内的大床边铺了一张小床,又送来两包香港生产的婴儿纸尿片,一套婴儿护肤用品,上面全是英文,还有一箱卫生巾。
女经理独自留下细心地教西美怎么使用这些新式武器。张保姆从进了酒店就觉得手脚没地方安放,浑身不得劲,一直找不到发挥自己能量的地方,见到这纸尿片,赶紧低声跟西美反映:“顾老师,这玩意儿肯定不行,厚厚一层不透气,捂着能不出疹子么?”
女经理笑道:“不要紧,阿姨你照看得仔细点,宝宝尿了就换一个新的,再把宝宝屁股洗干净擦这个润肤露就好。”
“我们这个棉布尿布多好,我家里二十年的老床单做的,软和、吸水,用到现在平平从来没红过屁股,只有那些想偷懒的爹妈,才不管孩子难不难受,孩子最可怜,有苦说不出——”张保姆不理女经理,只对西美唠叨。偏偏刚换上纸尿片的孙平有点不适应扯开嗓子大哭起来。张保姆越发理直气壮起来,正眼看向女经理:“瞧瞧是不是,孩子不舒服了是吧?顾老师你摸摸这边,硬邦邦的,戳得多疼啊?还有这小鸡鸡,肯定得捂坏了,回头部长见了只会怪我没照顾好孩子,唉——”
西美屈服了,尴尬地朝女经理再三道谢后,把孙平身上的纸尿片取了下来。张保姆利索地包上尿片,抱着摇了摇,孙平果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趁势低头在孙平脑门上啵了一记,大声笑道:“嗐,我们平平这下舒服了是吧?”
女经理告辞后,张保姆的手脚就有地方安放了,还安放得很自在,那些新式武器被她收了起来,酒店豪华的沙发椅背上晾晒了一排尿布,十分壮观。
周秘书无意也无力掺和这微妙的战争,只在厅里把电视频道翻来覆去地调试。
西美在酒店里住了几天后,打电话给孙骁,说一切都好,她想过一个礼拜就去景洪住上几个月,等斯江斯南斯好去景洪过暑假,让姐弟四个见一下,她再带着孙平和小张回北京。西美说了斯南高考的事,明年斯好要升初中,斯江要大学毕业进单位,都是大事,她这两年没好好关心过她们,明年孙平还有一场手术要动,所以今年这么聚上一聚是最合适不过的。
孙骁耐心地听西美说了十几分钟,不知道她是要说服他呢还是要说服她自己,反正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周秘书拍的照片洗出来了,孙平唇上还有疤痕,但不再是那个惊心动魄的缺口了,西美的眼里闪着光,嘴角抑不住的笑容,看上去的确一切都好。领导布置下了死命令,无路如何,建设了六年之久的秦山核电站年底必须实现首次并网发电,他这几个月有得要忙,西美和孩子有顾北武照料他也放心。
挂了电话,西美走进客厅里,见张保姆正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一边吃水果一边看电视,电视音量有点大。
“小张,电视声音轻——平平!平平!当心平平!”
西美的视线一越过沙发靠背,就发现睡着的孙平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九十度,半个脑袋已经挂在了沙发边正往下滑。
张保姆慌忙转身,却捞了个空,再回头,“咕咚”一声,孙平脑袋着地。
大概静了两三秒,孙平哇地大哭起来。
张保姆迅速扑过去,把张平抱进怀里,半跪着晃荡起来。这回孙平却越晃越哭,喊着“妈——妈——妈——”
西美伸手,张保姆讪讪地把孙平放进她手里,摸了摸他的头:“揉一揉,不长瘤,没事的没事,小孩子都是摔大的,这地毯也厚——”
西美抿着唇抱着孙平转头就往房间里走,她有心说张保姆两句,又怕显得自己刻薄,只好板着脸表示自己的不满意。身后传来张保姆讷讷的解释。琇書蛧
***
四月中,景生和符元亮抵达广州的时候,顾西美和张保姆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诡异。
只要孙平一哼唧,张保姆就会立刻冲过去把他抱起来靠在自己肩头一边颠一边哄。西美不想她这么惯着孙平,斯南和斯好都是出了三个月就不抱了,哭也由得他们哭,哭累了给口奶自然会消停。但她也看得出张保姆有将功折罪的意思,加上周秘书打电话来说她儿子主动把那两万块钱退了回去,西美猜测张保姆生怕丢了这份工,毕竟一个月两千块钱的工资,比这五星级宾馆里上班的年轻人都要高出不少。加上孙平是个特殊的孩子,因此西美大多数时间睁只眼闭着眼随便她去。她自己精神好的时候,会趁着张保姆吃饭或上厕所的时候把孙平放进酒店送来的进口婴儿推车里,去沙面蹓跶一圈。每当她这么做的时候,不免会对张保姆略有内疚,尤其当母子俩美好的单独相处时间被孙平无休止的哭闹或突如其来的屎尿打断时,西美就更加觉得她还是少不了张保姆。
景生没想到西美这个年龄阅历还有着常人不具备的天真。
“她儿子怎么可能自愿退那笔钱?”两万元是张保姆一家人十年的收入。
西美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管是孙家的暗示还是张保姆儿子识相,那两万块钱都成了张保姆心里的一根刺。
“我还以为她心事重重的,是因为我说她不能这么带平平——”西美不禁焦虑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西美正在广交会的展馆里,她还从来没好好看过南红设计的这个牌子,今早孙平就特别乖,不哭也不闹,吃了就睡,她才抽空跟着景生来看看。被景生这么一提醒,她待不住了。景生和符元亮交待了几句陪着西美往回走。
回到酒店,张保姆正抱着一边哭一边咳个不停的孙平急得团团转,一看见西美就哭了起来:“顾老师!你怎么才回来!平平发热了呢——”
西美慌忙接过儿子,入手滚烫:“怎么会这样的?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张保姆哭得眼泪掉在了孙平身上,她伸手胡乱擦了擦:“早上我跟你说平平身上有点热,你还说是我给他穿多了,这才四月里,就给他脱了只剩这么一件,肯定是着凉了!你听听,这咳得呀——”
景生沉声打断了她:“赶紧去医院。阿姨你把平平的东西收拾一下。嬢嬢,你打电话给酒店,让她们叫辆出租车,我们马上去平平上次动手术的医院。”
西美一怔:“为什么?这附近应该会有医院。”转瞬她就回过神来,催着张保姆去收拾。
***
四月底,景生和符元亮回到了上海。四重奏在广交会上的表现相当出色,毫无疑问明年将进入爆发的一年。但两人毫无喜意。
景生回到万春街的时候,顾北武陪着西美也回到了北京,带回了一小坛骨灰和一张冰冷的死亡证明,然而这张证明并没有什么用处,孙平没有上过户口也无需注销户口。在孙家的户口本上,这个孩子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顾阿婆没有哭,至少没有在斯江他们面前哭,见景生好多天沉默不语,她私下嘱咐斯江多去开导开导景生。
“看着一个小霞子(孩子)活生生地没了,肯定不好受。这生和死啊,都是上帝安排好的,现在那个孩子回天堂了,不一定是坏事。尘归尘土归土,不要难过。”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斯江只觉得命运太诡谲残酷,死亡似乎就在不远处凝视着人们,从来没远离过。她也无法想象姆妈会遭到多大的打击,孙家会不会怪责是因为她擅自带走了孙平才害了他,斯江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听景生细细地说那几天的光景,几乎详细到每分钟,握紧了他的手:“跟你没有关系。真的。跟我姆妈也没有关系。”
景生沉默了许久:“也许当时送到最近的医院——”
没有也许,没有如果。
斯江紧紧抱住景生,想把他这不应该有的想法挤出去,但姆妈会不会也这样想呢?斯江打电话去北京,西美在电话里没有再提起孙平,只是嘱咐她好好学习,问斯南哪一天会考,暑假她们什么打算。
“要不,我们去北京———?”
“不用!”西美的声音陡然有点尖利,又恢复了正常,“我没事,你们管好你们自己就好了。”
斯江沉默了会儿应了一声“嗯。”
直到1993年的春节,南红返沪探亲,顾家人和斯江斯南和斯好才再次见到自己的姆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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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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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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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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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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