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领导和同事都笑着说西美可以请假,但西美仍然坚持参加单位在西山组织的活动。就她知道的人里,除了顾南红,没人怀孕四五个月就三天两头请假的,哪就金贵到这种地步。若不是不方便提起斯江斯南斯好,她定是要忆苦思甜一番。
活动参与者都是老干部,个个看上去慈眉善目,也有那三五个不受人待见的,一张嘴没个好话,动辄捏一把手,拍一下屁股,好像揩一回年轻姑娘的油能多活一天似的。其中一个金牙老头格外过分,喜欢当着大家的面动手动脚,得逞后还哈哈大笑。年轻女同事们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西美看不下去,揽下了敬茶递烟送水果的活计。两个北京的女孩儿没想到她这么仗义,立刻改口叫她姐,提醒她当心一点。
谁也没想到老金牙连西美也不放过,摸了两把后看着西美沉下来的脸色还发起了脾气:“老黄!你们单位怎么招的人,她是我大爷是不是?给老子脸色看?主席都没给过老子脸色看!”
老黄过来打圆场:“小顾是孙老将军的儿媳,刚跟着孙部长刚从新疆调回来,知道老领导们来休养,怀孕了还特地来服务领导嘛,哪儿招待得不好?您别生气,来,我给您倒茶。”
“哦,原来是老孙家的新媳妇啊,嗐,喜酒都不摆!你搁着,就让她来。”老金牙眯着眼笑,被烟熏黄的指甲虚点了下茶杯。
西美寒着脸上前给他倒茶,却被老金牙捉住手不放。
“来,让我看看老孙家看上这女的啥了,长得好?有奶了没?看着还挺大——”老金牙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往西美胸上靠。
西美头皮一炸,想也没想,手上一杯热茶直接泼上了老金牙的脸。老金牙骤然被烫,反手一推,西美结结实实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顾姐流血了——!”
西美在医院挂了七天水,保住了胎儿。孙骁顺便让医生看了看性别,真是个儿子,转头进了病房拧着眉说西美:“让你请假,你非要去,你看,差点出了大事,儿子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西美怔怔地瞪着孙骁,眼泪簌簌往下掉。
“我是说你不知道爱惜自己爱惜儿子——”孙骁反倒笑了起来,替她抹了把泪,“你哭什么哭啊?我还没说你呢,你逞什么能冲在前头替人挡子弹?你以为你是谁啊?那些小姑娘心眼比筛子还多呢,巴不得你出头。”
西美半晌才说了一句:“他那是流氓行径!老流氓!”
“北京城里谁不知道?动得了他吗?动不了,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那王八蛋和我爸一直不对付,你还送上门去,唉。”
西美看着他:“你知道他说什么恶心的话吗?”
“他也就只敢嘴上占占便宜,你泼他茶你就理亏了懂不懂?等你出院了他还在医院里躺着呢,外头现在已经闹起来了,”孙骁揉了揉眉心,“下次我让你别去你就别去,知道吗?”
“我理亏?”西美声音响了几分。
孙骁笑道:“可不是,谁先动手谁理亏,行了,儿子没事你没事就好了,我和爸等下还要去一个领导家把这个事情顺一顺。以后别当出头鸟了知道吗?也别那么猛,我都想不到你会这么鲁——”
那个“莽”字他终究还是没说。
孙老太太推门进来,把孙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西美只低着头不作声,心里却凉得透透的。
出了院回到百万庄,西美才知道孙骁给她请了一个月的假,她整整十天没跟孙骁说话,孙骁说什么她只点头摇头,每天躺在床上保胎,把这辈子欠的觉都补上了。不知道是做梦还是回忆,西美好几次想起了陈东来。在菜场门口她被人欺负的时候,陈东来伸出了手,后来在阿克苏,她写信给陈东来说有个干部对她不怀好意,没事爱在她身边动手动脚。陈东来特地请假三天,跑到阿克苏公开了他们的恋爱关系,还去知青办和兵团办公室打了报告,要求兵团保护女知青的人身安全。西美倒没有因为这些点滴就后悔和陈东来离婚,她只是生自己的气,如果换了陈东来出事后说这种话,她肯定会翻脸会大发脾气,但因为是孙骁和他爷娘,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但她会脑子一热去挡枪,却有倚仗了自己是孙骁妻子的原因。www.xiumb.com
八月初,孙骁夜里跟她说事情解决了。
“老王八蛋半张脸烫烂了,赔了他两万。”孙骁翻了个身,“你放心,他差点弄死咱们儿子的事没这么容易过去,都安排好了,他两个儿子明年就都会调去外省,没有个五年八年回不来,摁死了,不给升。”
西美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淡淡地嗯了一声。腹中的胎儿微微踢了一脚,孙骁惊喜地趴在她肚皮上喊:“儿子,来,再踢爸爸一脚,来呀,动一动。”
***
人尽其用,景生斯江和佑宁几个也成了家庭幼儿园的老师。这七个孩子精力无穷,恨不得眼睛一睁就从天亮玩到天黑,他们早上七点多就跑来顾家,先跟着卢佳和善让学做早饭,善让常笑说自己用了一帮童工。但孩子们乐此不疲。
北武和东文打了七张小板凳,刷上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同的颜色,孩子们一人一张,踩在上头淘米、煮米线、擀面条、做包子包馄饨,都做得有模有样,当然面条宽细长短薄厚不一,包子馄饨也是歪歪扭扭,但人人吃得有滋有味。雀巢咖啡的李彼得来版纳开辟新的咖啡园,送给善让一台烤箱和一小箱黄油,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从上海运过来的,善让给顾念烤了两次饼干,孩子们立刻又迷上了这个新鲜玩具,北武做了几个可爱动物的模具,现在孩子们做的动物饼干不但可以自给自足,每个星期天还跟着北武善让去集市上摆摊,一天能卖十几块钱,顺带着把纸币硬币都认全了,几个五岁的孩子和顾念靠着卖饼干对十以内的加减法无师自通。
吃完早饭孩子们要负责收拾卫生,洗碗刷锅,扫地抹桌子。陈斯好第一天目睹此情此景偷偷问斯南:“小舅舅和小舅妈真狠啊。”斯南转头就大声喊:“小舅舅小舅妈,陈斯好说你们真狠。”
“不是说好不打小报告的?”斯好差点厥倒。
“当着你面说的怎么能叫小报告?”斯南白他一眼。
干完家务活,孩子们就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一三五北武和善让带队上山,二四六卢佳和善让带队下店,上山认识植物和动物,自然而然会延伸到气候和地理知识,爬树养植物搜集昆虫玩泥巴淌水什么的也不会少。下店呢是横扫橄榄坝,供销社、理发店、服装店、派出所、卫生所轮着去,头几天堪称鸡飞狗跳,短短两个礼拜就井然有序,像小虫和佳佳两个平时不肯开口的孩子也已经能流利表达长句型,主谓宾定语状语都不缺,形容词丰富,动词精准。描述起各行业各个工作岗位的操作流程,很多连斯江斯南平时都没注意过。例如电吹风不但可以吹热风,还可以吹冷风,吹冷风能定型,从顾念嘴里听到“反翘”这个词的时候,斯南笑得打跌。但看着孩子们回来后认真模仿理发师和顾客的语言动作,斯江几个都觉得这种幼儿园教学不要太赞。
吃了午饭是手工课或模仿课,顾阿婆看着顾念拿着剪刀不太灵活地剪纸时,紧张得很,一直守在边上。
“在幼儿园,不睡觉会被老师关进小黑屋,”四岁半的格格口齿伶俐地告诉斯江,“很可怕,黑乎乎的,很热很热很热,Sohot!”
斯江想起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班上有个不会自己吃饭也不肯睡午觉的小男孩,过来一阵子,当大家吃饭和睡午觉的时候,那个大哭大闹的小男孩就会老师带走,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点后怕。
“虎头,你被关过吗?”
“嗯——”顾念低头给自己剪出来的三角形上涂颜色,“我告诉妈妈,妈妈很生气,去学校批评老师。宝宝在家,每天和爸爸妈妈和好朋友在一起玩,开心。”
“我告诉妈妈,妈妈打我,”黑黑瘦瘦的小虫突然抬起头,“老师说我撒谎,是坏孩子,我没有!”
斯江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姐姐相信你,你没撒谎,虎头和格格是证人,他们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小虫放松下来,笑了笑,低头继续剪纸。
做完手工,孩子们的点心时间到了,有时他们自己烤饼干吃,有时吃水果,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可以吃糖或冰棍,吃完糖,他们跟着善让到井边刷牙。随后开始收拾上午带回来的植物或动物,下雨天不上山的话,就改成阅读课。阅读课有中文阅读也有英文阅读,英文阅读的资料是北武和善让自己动手做的,做了几十本,每本六页,善让写,北武画,以七个孩子为主角的趣味小故事,除了生活常识和基础知识以外,更多是他们日常的趣事,例如大龙摔断了门牙哭鼻子,顾念和小虫就把自己的门牙涂黑了,又例如顾念参观好派出所,一心要模仿警犬,被其他小朋友遗忘在屋外后大哭的糗事。复印出来的小册子很简陋,都由孩子们自己上色,但斯江斯南和斯好却读得津津有味,不时捧腹大笑。
“做老师太不容易了,”斯南笑完对佑宁感叹,“我可没这耐心。”
佑宁被托以重任后设计了十几个科学小实验,把善让解放了出来,冰块和盐做彩色冰晶,苏打粉洗洁精和醋、颜料、水制作彩色活火山喷发,白色花变彩色花,还有压力试验摩擦试验等等,立刻变身为孩子们最受欢迎的老师。连斯南和斯好都忍不住跟着参与旁听。至于斯南,有了她和善礼在,上山下河的事北武和善让就再没带过队,院子里很快被刨出了一个沙坑,陈帮主兴致勃勃地开始训练人跳坑,孩子们的模仿对象又多了汽车司机和武警战士……
忙忙碌碌了一个礼拜后,斯好忍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阿姐,阿哥,阿拉到底是来白相额,还是来上班额?(我们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上班的?)”
忙着和善让整理小额贷款资料的斯江头也不抬:“我们是来学习的。”
斯南和佑宁异口同声地对着斯好说出了八字真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众人大笑,顾阿婆捏了捏斯好的胳膊:“你不要说,宝宝真的瘦了不少,称一下去看看?”
“宝宝不瘦!宝宝不胖!宝宝正正好!”顾念挥舞着小汽车大声宣布。
“我也是宝宝!”斯好不服气。
“我是,我才是宝宝,你是大宝宝!”顾念声音更响了。
“我瘦了五斤!”陈斯好乐不可支地跑了出来,“二姐姐,我可以吃奶油雪糕了伐?”
“不能——!”一屋人铁面无私地反驳。
顾念同情地去拉陈斯好的手:“大宝宝不哭,你要学会接受被拒绝,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懂吗?雪糕是大哥哥买的,给你吃不给你吃是他的权力——”
陈斯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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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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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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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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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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