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厂的生产效率在符元亮的主持下上了一个新台阶。景生七月下旬开了一趟管理会议,请王主任来把关。由于四重奏已经成了万航街道三产的龙头企业,发展迅速,前景可观,区里也来了一位负责经济的副局级干部莅临旁听,把曾厂长紧张得一头白毛汗。景生若无其事地进行了上半年的工作总结,和符元亮把未来三个月的生产计划安排的明明白白。曾厂长和新上任的财务主任小林一起做了财务报告,资产总值翻了一番,现金流十分健康,还贷没有问题。五和织造二厂果然提出了购买电脑横机,双方另行签订了销售合同,这笔钱符元亮准备增添一条生产线,并提出年底开始接其他品牌的加工,争取一年里把自产和代工的比例做到五五开。
“四重奏本身的面料运用比较广泛,针织类、填充类、特别是冬装,我们生产的品种按比例只占了三分之一,仓库和生产车间经过清理后还有二分之一的空间可以利用,增加生产线产能提升一倍,不接加工单是浪费,”符元亮言简意赅,“以后有了新厂,再考虑增加针织类生产线也不迟。”
王主任笑得合不拢嘴,华亭路少了景生坐镇,生意落下来一些,好在夏天本身营业额就不高,相差不多。斯江斯南和李宜芳一起筹备的化妆培训班也差不多理顺了计划,只等李宜芳忙过国庆节就开班授课。意外之喜是周老太太放心不下虎头,也要一起去云南,周善礼索性调休了假期,弄了两辆军牌的丰田八座小霸王,更巧的是其中一辆车的司机老王就是当年开军用卡车带他们去龙华捉小龙虾的小王。说起当年,一车子欢声笑语。
有车子的好处是想停就停,想走就走。丰田小霸王又是最适合旅行不过的,第二排座椅可以旋转和第三排面对面,景生带了个小桌板,搁在腿上一路下棋打牌吃零食,不要太惬意。赵佑宁拿出国际象棋教斯南斯好下棋,斯南在佑宁手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输上了瘾,有空就要揪住赵佑宁来一盘,实在输得憋屈,转头磨刀霍霍向斯好。斯好见状不妙,赶紧搬出围棋棋盘来迎战,他从小学一年级就参加了围棋班,现在下得有模有样,斯南没学过围棋,只好干瞪眼,再一转头,见陈斯好和景生下起了五子棋,斯江在一旁哈哈笑。兄友弟恭姐弟情深,让人看着就不顺眼。
车子的两排座位还可以放平下来变成小床,随时腾出一辆车给顾阿婆和周老太天睡午觉。周善礼提前计划得也充分,缓急得当,杭州、衢州、南昌、湘潭、贵阳……三千公里路开了八天,把赶路变成了游山玩水,八月初抵达橄榄坝的时候,两个老太太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意犹未尽。
顾阿婆看到顾东文,见他变黑了,人更瘦了,精神倒挺好,眼里还有那股子神气在,一颗心顿时“咚”地落了地,眼泪止也止不住,抹了又抹,喝了一碗蜂蜜水后倒头就睡,这一睡睡了七八个钟头,倒把顾东文吓了一跳,斯南见舅舅隔两个钟头就探手去试外婆的鼻息,笑得肚子疼。
周老太太到底是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底子好,还有力气让顾念带着自己在橄榄坝蹓跶上一圈。
“虎头就这么不上幼儿园了?能行吗?”老太太忧心忡忡地问善让。
“我家就是幼儿园啊!”顾念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大龙、小花、佳佳、小虫、猴子、我,还有格格,我们七个人都在我家上幼儿园,爸爸妈妈卢阿姨大伯伯都是我们的老师。”
“外婆,我不喜欢农场的幼儿园,格格她们也不喜欢。”
善让笑道:“妈,我哥他们不都没上过幼儿园,有什么关系?这两年就让他们玩就对了。放心吧,耽误不了你外孙成才。”
“我也没想咱家虎头成什么才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就好了。性格要好人品要好——”周老太太叹了口气,“致远出狱了,你知道吗?”
“宝宝了不起!宝宝很了不起!”顾念仰头大喊。
善让嗯了一声,低头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心:“是的,你很了不起,你今天把自己的小汽车拆开又装好,真了不起。”
“他本来打算到上海来找事情做,我和你二哥商量了一下,没让他来,给他汇了点钱,也只能这样了。”老太太淡淡地交待了两句。
善让说不出去哪里做什么是周致远的权利这句话,心里堵得难受,长长叹了口气,没作声。好在顾念一路叽叽喳喳个没完,最后买了一点芒果香蕉拎了回去。
***
多了八个人,新老两栋屋子里住得满满的,好在是夏天,匾子席子买几张很方便。第一夜不免人仰马翻,灶上的大锅一直在不停地烧热水,北武善礼和景生佑宁提了一桶又一桶的热水送进新房子里给大家洗澡。顾念捂住小屁股脸贴牢大浴桶哇哇大叫,不肯让两个老太太帮他洗澡。斯江和斯南哈哈笑着把老太太们拉出房门,顾念却又追出来喊斯好哥哥一起洗澡,被残忍拒绝后难以置信地哭了起来,北武进去把他丢进浴缸里,善让坐在房门口一边扇扇子打蚊子一边大声灌输人生哲学。
“虎头啊——你拒绝了奶奶外婆,就也要接受被小哥哥拒绝,你被拒绝了就哭鼻子,那外婆和奶奶被你拒绝了是不是也要哭?”
“地球是围着谁转的?是围着你转的吗?”
“小哥哥想不想和你一起洗澡,是他的自由,你没有权力干涉他,你明白吗?就像你不喜欢和小虫分一根香蕉吃,小虫有没有哭啊?”
里面传来顾念的喊声:“妈妈不要说话!对不起,请原谅宝宝——妈妈要有耐心!
PleasePleasePlease!”
斯南坐在门槛上一边啃西瓜,一边羡慕地问赵佑宁:“你说投胎到底是靠运气还是靠本事?”
赵佑宁蹲在她身边,一只手平摊着给她吐瓜子儿:“运气不就是最厉害的本事?”
“有道理。唉,阿姐以前总说如果她是小舅舅小舅妈的孩子就好了,我还骂过她——”斯南扭头找斯江,见斯江正往帐子里喷花露水,景生一边扇扇子一边在和她说什么,两人突然笑了起来,斯江抢过扇子啪啪啪拍在景生身上,景生笑得歪在床上,忽地出手凌空一抓,斯江惊呼起来,看来是抓住一只蚊子。两人头靠着头给蚊子验起尸来——也不嫌腻味得慌。
斯南默默回过头,头一低,狠狠地往赵佑宁手上吐了几粒瓜子,有那么一粒却黏在了她唇边上,她呸了几声,呼呼吹风,就是下不来。赵佑宁笑着一抬手,虎口擦过她唇边。
“好了。”
斯南盯着他虎口上那粒瓜子看了几秒,像颗痣生在那里,她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带着还没啃完的西瓜就往外跑,火烧屁股似的。
“陈斯好!阿姐和大表哥还没吃瓜呢!你怎么还在吃?!”
斯南虎口抢瓜,端着脸盆回到屋里:“吃西瓜了吃西瓜了啊,快来快来。”
赵佑宁站起身往外走。斯南赶紧追了上来,咳了两声:“喂,你怎么不吃西瓜?”xiumb.com
佑宁转过身抬起手:“洗手去,全是你的口水。”
斯南脸一红,眨了眨眼嘟哝道:“谁让你自己送上门的——欸,好了好了,我这就去给你打井水洗手,赵老爷。”
斯好追着瓜进了屋,看看打蚊子的大阿姐和大阿哥,再看看屋外井边的二阿姐和宁宁阿哥,摇了摇头,拿起第四片瓜。
夜里十二点多,顾念还挤在景生和斯好之间说个没完。他会爬树了,他会种菜了,他上个星期抓了十二种昆虫,他去了雨林里找蘑菇,没找到,找到了木耳,他遇到了猴子和绿孔雀,又见过一次大象,他还去了版纳听一个老教授讲植物知识,他认识咖啡花香蕉花……
陈斯好爬出帐子去上厕所,西瓜吃得太多了,肚子有点疼。赵佑宁还在和斯南下国际象棋,不放心他,拿了手电筒陪他去屋后的蹲坑。斯好噼里啪啦炸完一通,暗自庆幸这里不用马桶或痰盂罐,就是草纸太粗,擦得屁股疼。他一瘸一拐地叉开腿挪出来,到井边打水洗手,月亮倒映在井水里,晃得人眼花,水桶丢下去,斯好想起上个月唐欢跳河的事来,手一软,绳子哗地往下滑。
赵佑宁一把拽住绳子:“我来。”
“别怕,我和你二姐游泳都厉害的。”
“还是怕,”斯好坐在小板凳上看天上的月亮,忽然问了一句:“唐欢阿姐为什么要跳河?苏州河噶臭,她那天在楼梯上为什么要问你愿不愿意跟她睡觉?她都不认识你的,怪咧。”
半桶水“嘭”地砸回井里,赵佑宁揪着绳子转身看了斯好一眼:“你跟你姐说了?”
斯好摇头:“她讨厌打小报告的男生,会打我。”
“洗手吧,”赵佑宁蹲下身,看进斯好的眼里,“不是所有的事都有因为所以的,有的人受了刺激,会做出她自己并不真正想做的事。”
陈斯好似懂非懂。
顾西美却早就懂了这个道理。她和孙骁已经十天没说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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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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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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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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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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