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景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东文一脚蹬在他屁股上,留下一个湿乎乎的拖鞋印子:“老子还不是为了你这小赤佬?省得总有女流氓跑来偷看你洗澡。唉,夏天到了,万春街的女流氓们又要出动了,顾家有子初长成”
景生气得差点舀起一勺开水泼他:“瞎七搭八啥?谁没事看人洗澡!”
顾东文哈哈笑着提起水壶出去烧水:“以前北武到了夏天总要熬到夜里十一点以后才出来冲澡,这弄堂里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流氓多着呢,摸不到看两眼也不吃亏。”
景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理他,把蛋花汤倒进大碗里,滴了几滴麻油,舀出一小碗来留给斯江,才把葱花撒进去。
“就你惯坏了你阿妹,小时候明明吃葱花的,现在反而不吃了,真是麻烦。”顾东文端起还温热的茶缸喝了一口茶,才套上汗背心。他胳膊还没抻直,就听见门外传来笑声。
“阿舅你又偷偷说我坏话!又被我当场抓住!”斯江调皮地戳了戳舅舅胳膊上硬邦邦的肌肉:“你完蛋了!”
顾东文啼笑皆非,拉好了背心朝景生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这人不高兴了,你去哄哄他。啧啧啧,一回来就打脸打得啪啪响。”www.xiumb.com
他吸溜着拖鞋上楼去了。
“老娘老娘,楼上吃饭还是灶披间吃饭?”
顾阿婆在楼上应道:“就在灶披间吃。”
“格么侬下来,帮我电视报拿下来,电视机关掉啊,斯好看了一个钟头电视喽,眼睛看坏掉,变成四眼鬼,难看死了。”
木楼梯被风凉拖鞋拍得啪啪响。顾东文回到灶披间,却见斯江缩头缩脑指了指景生的背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无声地说:“哄不好。”
舅甥两个打着眉眼官司,景生收拾完灶台转身冷冷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戆伐?傻不傻?”
斯江眨眨眼,拉了拉景生的衣角:“阿哥,下个礼拜四我一定跟你去。”
“不用了。”
“别生气了,我带了酒心巧克力给你吃,北京的,你不是也喜欢踢足球吗?”斯江掏出两个酒心巧克力讨好地送到景生面前:“好白相伐?足球巧克力”
景生身子一侧,拎起台子上的书包就走。
“谁也喜欢踢足球了,呵。”
斯江手里的巧克力被景生撞落在地,滚了几滚。
“肯定是你闯祸了。”顾东文捅了捅斯江一脸幸灾乐祸地笑:“伊夜壶面孔都出来了,还故意把巧克力撞掉,快点捡起来,他不吃我吃。酒心的?”
斯江有点心虚地摇摇头,想不出为什么放学时阿哥还好好的,现在就这么生气。
“会不会是服装公司的领导出什么幺蛾子了?”斯江紧张起来。
顾东文差点被足球噎住,含着巧克力高声喊道:“顾景生顾景生!”
景生下楼的时候斯江她们已经吃完了饭,顾东文和顾阿婆牵着斯好出去消食了,斯江扭扭捏捏地蹭在边上试探虚实。
“阿哥,既然张经理答应写材料了,你干嘛这么不高兴?”
景生埋头扒饭:“没不高兴。”
“那你怎么不看我?”
“天天看有什么好看。”
斯江气结,踢了他屁股下的凳子一脚:“你就是在生气,我惹你了?”
“没。”景生脚一勾,把自己的凳子挪远了点,不咸不淡地看了斯江一眼:“看你了,行了吧?你不是还要去图书馆?还不走?”
“谁说我还要去图书馆的”斯江心虚地嘟囔。
“书包都没拿回来,怎么,你书包会飞?还是你同学会帮你送回来?”景生把剩下的汤端到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喝起来,“同学”两个字却咬得重了一点。
“嗯,那个李南帮我看着呢。”斯江站起来收拾碗筷,突然咳了两声:“就那个唐泽年,阿哥你知道的嘛,我们初二永远的年级第一,今天也和我们一起的,他帮我补一下数理化。”
景生不响。
斯江紧张地看了看他:“我跟他真的没什么的,阿哥,你别跟我姆妈说呀。”
景生捏着调羹的手紧了一紧,不想搭理她却还是开了口:“你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的事我不想管,也不会跟嬢嬢说,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应该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斯江面红耳赤,嘴唇翕了翕,低下了头。
景生抢过她手里的碗筷朝外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提醒她:“你自己拎拎清,别仗着别人喜欢你就打马虎眼,不是谁都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说清楚,要是人家知道你不喜欢他还愿意帮你补习,又是另一回事。”
斯江被他说中了顾虑,不禁有点恼羞成怒,低声回了一句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人家没这么说过,我没喜欢也没不喜欢这怎么说得出口呀……”喜欢?不喜欢?好像都不算,她不知道怎么辨别,作为一个不迟钝的小姑娘,能接受到异性释放的不隐晦的好感。被唐泽年那样的男生喜欢,斯江承认自己其实是有一丝丝高兴的,好像至少也证明了她是个不错的女生。
“上大学前不能早恋。”景生愣了愣,丢下硬梆梆的一句话走了。外头水龙头哗哗地响,碗盘筷子乒乒乓乓的,比斯江的心还乱糟糟。
斯江心乱如麻,听到唐泽年那句“在我心里你很完美”后,她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脚像踩在云上,很感动、很开心,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还有点心跳加速。世界上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其实她很特别很宝贵,那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很奇妙,和家里人的珍视完全不同。这就算早恋吗?斯江很茫然。
张经理的材料是六月初寄到的,很简单,就一张电话公司的通话单,打入电话的地点明确,通话时间也不短。顾东文拿了单子去公安局,算不上很有力的证据,但服装公司的领导们又开始逐一被谈话,之前南红没打电话请示过这一条肯定不成立了。五千块以下可以不算贪污罪,五千块以上是大案。“就算人死了,也要清清白白的,这罪我家南红没犯过,不能扛。”顾东文说得斩钉截铁。
日子一晃,到了六月底,期末考试考完,男生们迫不及待地在各个球场上挥洒汗水,人最多的当然是足球场。九月份国家队要冲击亚洲杯,去年奥运会预选赛中男足折戟曼谷惨遭淘汰,实在令人憋屈,全国人民的热情和希望都放在了亚洲杯上。
景生是初三下半年才喜欢上足球的。他先是被校田径队的两个学长拉去救场守门,因为眼明手快身手敏捷,保持全场一球不失,结果替补变成了首发,守了一个月门后他觉得无聊不想干了,碰上对面的队长直接来撬墙角,说顾景生你人高腿长又擅长跑步和跳高,应该来踢前锋,射门才是足球的灵魂,守门多憋屈,来呀,跑起来!抢球断球!带球过人!你试一下就知道有多爽。景生就试了一下,结果试上了瘾,在绿油油的草皮上飞跑的感觉让景生想起小时候在丛林里的奔跑,大汗淋漓全力以赴,无论怎么大吼大叫,都没人觉得奇怪,足球场上大家都这样。
踢足球带来的体验是全新的,这是景生第一次真正喜欢一项运动,之前游泳、跑步、跳高、包括计算机,他都难免带了一点功利心去练去学,一旦发现自己不具备那个天赋或者没法在最短的时间里得奖,他就会放弃,竞技本身非常残酷,不进则退,而训练是极其枯燥的甚至是痛苦的,这种枯燥足以抹杀运动本身带给人的乐趣。景生曾经问过赵佑宁,他是怎么能够在无尽的题海中获得乐趣的。佑宁说沉迷在题目中的时候他会忘记一切,包括他自己,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路通向有亮光的出口,奔向那个出口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专注使人宁静,忘我使人快乐。
在第一次带球过人并且成功射门后,景生体会到了赵佑宁说的“忘我的境界”,那种快乐无以言表,没有秒表没有刻度,只有进球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目标,让他热血沸腾。比赵佑宁的宁静更有意思的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队友们传球抢球铲球,大声呼喊打着手势说着暗号,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保护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这样的尖刀能给整个队伍带来胜利。
景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团队的力量,那是他曾经不屑参与的,游离在外的,跟着就加倍地乐在其中。进球后男儿胸膛对胸膛的碰撞,声嘶力竭的吼叫,全场奔跑的欢笑,还有第一次被队友们扛起来抛上天空的时候,他完全没考虑过万一没人接住摔地上他会有多惨,他们当然稳稳地接住了他,他们不叫他老顾也不叫他景生,而是叫他兄弟,包括他进攻的对手们,输了会拍拍他,说一声兄弟踢得蛮好,赢了也会抱抱他说一声兄弟下一场再来。这些“兄弟们”没人在意他长得好看不好看,会不会烧一手好菜,打过架没有,父母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成绩怎么样,只在意他有没有全力以赴地踢球有没有受伤今天球感怎么样要不要下场休息一下。
所以,当高中部的一个“兄弟”喊他去踢放假前最后一场球赛时,景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上场前却看到场边多了一大群初中的女同学,斯江她们一帮人也在里面。他眯起眼看向场内,果然看到套着黄色背心的唐泽年正在热身,笑得特别灿烂。
“你哥也来踢了!”张乐怡眼尖,撞了斯江一把就双手合成了小喇叭:“红队必胜!顾景生进球!红队必胜!”
斯江:“???阿哥?!红队必胜,阿哥进球!”
刚刚还在给黄队和唐泽年加油的女生们愤然看向她们这两个叛徒。景生套上队友发的红背心,面无表情地从她们面前走了过去,和守门员击了掌,跟几个熟悉的兄弟开始一起热身。
斯江吐了吐舌头,溜出人群,跑到景生身后的栏杆外:“阿哥,你来踢比赛怎么不告诉我啊,今天也打算来个帽子戏法?”
景生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对面的啦啦队队员?”
“阿哥在哪个队,我就是哪个队的啦啦队。”斯江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水壶:“阿哥要喝水找我啊。”
景生却不理她,跟着几个男生跑远了。
斯江抱着水壶发愁,这都一个多月了,阿哥怎么还总是阴阳怪气的呢。
“怎么办?”张乐怡也发愁:“我能脚踩两条船吗?算了,谁落后我给谁加油,这叫体育精神和国际人道主义。”
斯江被她逗乐了,乐不过三秒,又皱起眉撞回了她一下:“都怪你们又骗人,什么我们班的荣誉最重要啊?我们班的男生才来了一个!这下我哥又要摆夜壶面孔给我看了,他肯定以为我是来给唐泽年加油的。”
“知道知道,大学以前不许早恋。”李南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哈哈笑:“我们这叫社会主义同学情好吗?多高尚纯洁的友谊啊,快看,郁平上场了,我们是来给他加油的,这可是郁平的处女赛。”
转移了战场的女生们笑得前俯后仰,斯江也忍俊不禁:“郁平说你不该叫南瓜该叫喇叭花真没错。”
李南气得高喊:“郁处加油!郁处加油!黄色必胜!”
斯江笑着和张乐怡对视了一眼点点头,身边所有的女生们齐声大喊:“顾景生进球!顾景生进球!红队必胜!”斯江看着李南:“啧啧啧,看,就你一个人黄色。”女生们顿时哈哈哈笑成一团。
场内的唐泽年和郁平面面相觑,就知道这帮见色忘义的女生,没有一个好东西。
裁判把两队队长叫道一起,准备掷币。景生溜了一眼全场,却在对面发现了一个根本不是自己学校的人。
李强拎了拎自己身上的黄背心,朝景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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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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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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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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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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