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也倒是有自知之明,他在长沙城中有些花名,但是还远远传不到这些人的耳中。
所以,眼前的人是如何认出他的?
丛也的疑惑没有收敛。
全哥能在陈皮手下混出头,可见察言观色之厉害。
他一把推开挤在身边的工人,点头哈腰地来到了丛也的斜前方,笑容灿烂。
“您是我们陈舵主的小师弟,我哪儿能不认得您?陈舵主回来岂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回来?”
丛也抓住了他言语中的漏洞:“陈皮去哪儿了?”
除了通泰码头和红府,丛也找不到第三个能让陈皮主动去的地方。
全哥闭了闭眼,神情一变,恨不得扇他自己两大嘴巴子,怎么就说漏嘴了呢?
“舵主,就……就是去看货了……”
全哥心虚地朝着丛也嘿嘿直笑。
丛也眯了眯眼睛,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全哥。
全哥吞了吞口水,避开了丛也的视线。
他背后冒出虚汗,心中惊疑不定。
为什么陈舵主这小师弟给他的感觉比陈舵主还可怕?
那黑沉沉的眼珠跟大海上的暗流一样,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全哥紧张得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耳畔传来丛也宛如天籁的问话。
见丛也没在执着于陈舵主的下落,全哥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陈舵主做事儿也不会跟我们这些人说的。”
陈皮的性格没人比丛也更了解。
在他的心中,人命如草芥,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像是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容易。
今日他若是强行从这人的口中问出陈皮的下落,明日这人的尸体就能飘荡在河面上。
说到底,眼前的全哥就是陈皮手下的打工人。
丛也上辈子也是打工人。
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
丛也坐上车,打道回府。
他的手指挑起了腰间和荷包挂在一起的小玉兔坠子。
这是八岁那年在门口捡到的,丛也现在可以确定就是陈皮的东西。
刚刚码头上那人,分明也是看到了这个坠子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陈皮这人太不稳定,丛也有时候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二天上午。
冬日难得出大太阳。
丛也扶着二月红在种满了西府海棠的院子里闲庭信步似的慢悠悠地逛着。
太阳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二月红中毒后,畏寒越发严重。
绣牡丹粉色亮缎狐绒冬衣,衬得他气色好了一些,外面还罩着湖蓝色灰鼠皮斗篷。
“它们开得真好。”
二月红的手指从在冬日也盛开着的西府海棠上划过。
冬日里依旧盛放的海棠花,说出去一定是奇闻。
二月红中毒,本就心情抑郁,丛也更不想让海棠凋零在这个时节,免得二月红越发郁结于心。
在花神姐姐那儿换来了药水,原本已显颓势的西府海棠重新焕发生机。
“一直都是我在照料他们,明年我可就不管了,师傅自己来浇水除草。”
他扶着二月红的手臂,明显得感觉到二月红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
他眨了眨眼睛,将汹涌上涌的情绪憋回去。
二月红笑容淡淡,却还是配合他说:“好,来年师傅亲力亲为。”
说这话的时候,二月红心里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这个寒冬。
丛也在二月红的身上察觉到了一种深刻的悲伤,这股悲伤浸在他的骨头里,尽管他是笑着的,但悲伤就像是花香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向外散发出来。
“师傅,除了长沙,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等到了北平治好了你的身体,我们以后就去全国各地多逛逛。”
他语调轻松。
二月红微笑:“好。”
没走一会儿,二月红就开始咳嗽犯困,丛也又将二月红扶回房间休息。
照例陪伴二月红等他完全睡熟,丛也退出了房门。
丫鬟站在院子门口,拼命地挥动着双手。
丛也走上前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如今府上二月红中毒,陈皮消失,主心骨就成了丛也。
红老爷早在一个月之前就领着戏班跑全国去了。
丫鬟赶紧说道:“陈皮回来了,就在前厅。”
“他让我来找你。”
丫鬟咽了咽口水,想起陈皮恶狠狠的眼神,不禁缩了缩脖子。
丛也快步朝着前厅走去,他疑惑陈皮究竟在做什么。
陈皮坐在檀木椅子上,他的手搁置在身边的桌面上。
手边静静地放置着一张请柬。
听到了脚步声,他睁开眼睛。
丛也的身影占据了他的瞳孔。
“去哪儿了?”
丛也问他,“一声招呼都不打。”
陈皮面无表情,敲了敲手边的东西。
丛也这才看到了请柬,他打开一看,正是北平新月饭店邀请彭三鞭的请柬。
“你!”
丛也震惊地看着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彭三鞭要明日中午才抵达长沙,然而陈皮现在就拿到了请柬。
意味着陈皮坐火车前去主动寻找了彭三鞭,而非等彭三鞭到长沙。
陈皮:“人我杀了。”
这样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陈皮突然皱了皱眉,抿紧了唇瓣,动作幅度很小。
丛也心中复杂。
二月红中毒的事情虽然人尽皆知,可他们要盗取彭三鞭请柬的计划却无人得知。
这封请柬能到丛也的手上,说明那天他和解九爷的对话,被陈皮听去了。
“请柬到手了,你还不去准备?”
陈皮似乎永远也不会用柔和的态度和丛也说话。
包括这个时候,他的语气依旧是充满了不耐烦。
就像是眼前的丛也是他非常厌恶的人一般。
丛也喉头像是被堵住,只能说出一句硬邦邦的“多谢”。
陈皮别过头,神情没多少变化。
丛也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口。
陈皮这时紧绷的肌肉骤然松下来,将口中的腥气压下去。
彭三鞭能在山西混出名头,身手不差,鞭子也使得极好。
杀彭三鞭,着实费了他一番功夫。
身上难免有伤口,来回奔波,没有休息的时间,伤口恶化了不少。
待会儿得回码头处理一下,陈皮撑着椅子站起来,后背前胸的衣服沾上了点点血迹。琇書網
陈皮皱紧眉头,刚换的衣裳又脏了。
还好丛也那小子走了。
陈皮扯了扯跟伤口沾在一起的衣服,胸口像是被人划了一刀,火辣辣得疼。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还知道疼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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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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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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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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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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