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夙世青雀台扶青霍相君>第 159 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童言无忌
  僻静的小院,清风拂摆着花枝,鹁鸽立在檐上啄羽将息。

  小姑娘跑进跑出,怀里紧捧着一件披风,哼哧哼哧递给檐下的男人。

  男人低眉望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小姑娘一脸天真烂漫:“因为披风上有莲花瓣。”

  男人不语。

  小姑娘歪下脖子斜斜打量这个男人:“红红昨夜给我的羹汤里浮着莲花瓣,红红的衣裳绣着莲花瓣,红红赠我的孝裙也有莲花瓣。嗯……你很喜欢莲花?”

  男人将披风拢上肩,淡淡垂望着她,黯然说道:“谈不上喜欢,只是刻在骨子里,忘不掉。”

  小姑娘满怀好奇的模样:“刻在骨子里的意思是,比喜欢更喜欢?”

  男人给披风系上一个周正的结:“是啊,比喜欢更喜欢。我爱那朵莲,想把她拘在身边,可她不肯。后来,莲花便凋谢了。”

  小姑娘似安慰道:“没关系,花谢花开终有时,今年花谢了,等到明年花开的时候,它就活过来了。”

  男人既紧张又期盼:“可她……她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房檐上,鹁鸽扑棱着翅膀,一哄而散。

  小女孩牵住男人的手,嫣然一笑,身子却恍如纷飞的蝶,风一吹,也散了。

  男人脸色惊变,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消失在自己面前,连一丝痕迹也不剩下:“你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四周寂静,不见回音。

  男人跌跌撞撞跑进院子里,长袖一展,掀得狂风大作,将未及盛开的花骨卷下枝头,惊慌失措地徘徊着,怒吼着:“秦子暮!”琇書蛧

  太阳没进云堆,黑压压的阴霾笼下来,伴着剧烈雷鸣轰响在头顶。院子不见了,男人也不见了,我又回到混沌中。摸索时,脚底踩空,坠入万丈深渊。晦暗处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似风淡淡的眉宇间,却透出凛凛寒光,如刀如炬,森然入骨。

  我惶惶惊醒了一半,挣扎扭动个不停,视线是模糊的:“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房中陈设着古朴的家具,粗麻帷幔悬在帐钩上,隐隐嗅见一缕米香。

  女人从冷水里捞起一张帕子,拧干了敷在我头上,攒着眉道:“公子,姑娘烧糊涂了,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啊。”

  霍相君交给她两枚金锭:“实在事发突然,我不知道哪里有医馆,也不知道哪位大夫医术高明,劳您费心走动走动多少钱都没关系。”

  女人推回去道:“公子请快些收好,饶是再高明的大夫,也断断花费不了这么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姑娘病情延误不得,我先拿几个碎银子垫上,等治了病再说罢。”

  霍相君沉重地一揖:“多谢。”

  嘎吱一声,门被人敞开,又轻轻关上了。

  霍相君掌中聚法,功力运转几个周天,一束明光打在我身上:“暮暮,我们出来了,等你渐好些的时候,我便带你离开这儿,寻一处山水安宁的地方,从此隐居避世,再不踏足尘寰半步。”

  我烧得难受,略听进去几个字,一闭眼便什么都忘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霍相君不知去了哪儿,房中只坐着一个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身穿靛青色裙衫,头上簪着两朵小巧的绒绢花,嘴边一颗浅浅的黑痣,柳叶细眉,身形微丰,不施粉黛。

  我发了一身汗,热得很,正要掀开被子,妇人连忙捂上:“烧还没退呢,可掀不得,姑娘若觉热,我拿温水给姑娘擦擦身子。”

  陡然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我有些无措,恹恹咳嗽几声:“你……?”

  妇人拧干水盆里的帕子,在我颈下擦了擦,笑吟吟道:“我是这客栈里的老板娘,本家姓宋,夫家姓孟,姑娘可唤我宋娘,或孟夫人。”

  我本想称她宋娘,因两个字听起来更简便些,但出于礼数,还是颔首低眉,唤了声孟夫人。

  “娘亲!”

  房门被撑开一条缝,有个小女娃娃钻进来,笨拙地送上餐盘,里面盛着两碗米粥,三个馒头,和一碟咸菜。

  宋娘哎哟一声,忙将餐盘搁上桌,蹲下来给她捋衣裳:“太阳打西边出来,阿姝今儿不赖床了,还知道替你爹爹送饭?”

  这是个秀气灵动的姑娘,眼似珍珠,眉似弯月,脸蛋白里透红,笑起来有两团酒窝。左右梳着丸子头,用红丝带绑上结,像话本里描述的哪吒。

  小女娃娃杵在原地张望一圈:“爹爹备好早饭正要送上来,被我拦下了,我给哥哥多拿了个馒头,诶,哥哥嘞?”

  宋娘爱抚她的头:“不巧,哥哥出去了,要等一下才能回来。”

  听罢这些话,小女娃娃埋头噘着嘴巴,漩在脸颊两旁的酒窝霎时没了踪迹。

  宋娘回头看了看我,嘴角轻抿笑颜,温柔说道:“这是我女儿,素日被她爹爹惯着,性子养得活泛,让姑娘见笑了。”

  我捂在被子里浸了一身的汗,喉咙像针刺火烧一样,一张口便干哑得难受,只得微微勾扬嘴角,勉力挤出一抹笑:“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娃娃钻到宋娘身后,两只手抱住她的腿,只探出个脑袋:“八岁,阿姝。”

  我一愣:“哪个姝?”

  阿姝颇自豪地拍拍胸脯:“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这番吟诵无疑令我本就苍白的脸色雪上加霜。

  宋娘满意点点头:“还有呢?”

  阿姝摇头晃脑,朗着脆声,续道:“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初扶青领我从芳草镇回去,罚自己抄一百遍静女其姝,竟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那时,他执笔,淡淡说道——‘以后我不会再喊你滚了,你也别动不动就跑,四处找不见人,我很着急的。’

  我把头闷进被子里:“好名字,好名字。”

  宋娘笑着:“我和夫君选这个字,是以为她能温雅娴静,岂料比生了个儿子还闹腾。”

  阿姝郁郁嘀咕了两声:“娘亲,哥哥去哪儿了,阿姝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宋娘疑惑道:“你等哥哥做什么?”

  阿姝从衣兜里掏出刚摘下不久的小兰花:“我有礼物给哥哥。”

  宋娘看着懵懂天真的女儿:“哥哥给姐姐买蜜饯去了,阿姝把花放在这儿,等下哥哥回来,就看到啦。”

  我问:“买蜜饯?”

  宋娘嗯声应道:“昨晚,你喝不进去药,梦话里直嚷嚷说想吃蜜饯,所以今日天不亮公子就出门买蜜饯去了。”

  我低呛道:“他拿什么买?”

  宋娘将餐盘里的吃食端出来:“我见公子身上揣着几锭金,便去了咱们这儿最大的钱庄,把其中一锭换成铜板和碎银子。一个铜板可以买一串糖葫芦,三个铜板可以买一个烧饼,十个铜板可以买一斤大米。别说金锭,普通寻常百姓家,连完整的银锭都没见过,凭你们有多少钱也花不出去啊。”

  脸上滚烫得厉害,我伸手揩去一把汗泽,眼睛盯着袖口一时愣住了。

  宋娘解释道:“姑娘的衣裳已经浆洗了挂在后院呢,这是我及笄生辰那年量体裁做的寝衣,可巧前不久收拾屋子从压箱底下翻出来。穿不下又不舍得扔,闲来无事时过了遍水,放在日头底下晒了几天,没成想竟是替姑娘准备的。若,姑娘不嫌弃,便暂且先将就着穿吧。柜子里有件粉红色的对襟裙,是我夫君昨日出门现买的,虽不比姑娘身上的华贵,到底外出时能方便些,也不至太引人注目。”

  我喉咙里一紧:“多谢。”

  宋娘牵着阿姝的小手,与她相视一笑,慈蔼道:“谢什么,我和夫君膝下无子,快三十的年纪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只愿此生所积的福德能尽数回报在阿姝身上吧。”

  我静道:“会的。”

  宋娘突然话锋一转:“姑娘,冒昧问一句,你们是逃婚出来的吗?”

  我才闭上眼睛猛地又睁开:“啊?!”

  宋娘道:“我瞧公子出手阔绰,姑娘又身娇玉贵衣容精致,想必是哪户富家少爷或富家小姐,因姻缘阻碍故而从云霁州逃婚出来的吧?”

  我强撑着精神与她解释:“孟夫人,你定是误会了,我和他并非那种关系。”

  宋娘噗嗤一声,打趣笑了笑,反问我道:“哦,既然是误会,姑娘穿着嫁衣做什么?”

  “…………”

  我原想解释,那并非什么嫁衣,而是一件赤羽鲛绡裙。可若解释,又少不得掰扯,何为赤羽何为鲛绡,一来二去反倒说不清了。本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也没必要说么多,随她怎么以为罢。

  宋娘又道:“罢,女孩子脸皮薄,我以后不提这茬儿就是了。只再多嘴一句,此地离云霁州很近,你们实在不宜久做逗留,待养好身子以后赶紧离开吧。”

  我想到,扶青不久前,曾提及过云霁州:“这儿离云霁州很近吗?”

  宋娘惋惋叹了口气:“咱们这小乡镇就坐落在云霁州与梵雍城交界,和云霁州的外荒郊只隔着一座山,最多两日路程就到了。”

  她似宽慰道:“但,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想必姑娘家里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找过来。”

  我不知说什么,揉了揉额角,两两无话。

  忽然,门缝半开半合,一道玄衣墨影悄然进来。

  霍相君出现的恰是时候。

  他带回两个纸包,很小心地捧在怀里,像护着珍奇宝贝一样。

  阿姝递上方才那朵小兰花,咧出灿烂的笑容,娇声道:“哥哥给你!”

  霍相君一愣,垂下眼眸,看了看:“为什么给我这个?”

  若说小孩诚实,那我从前,大约是个例外。若说小孩不诚实,那阿姝这会儿,俨然就是另一个例外。总之,她格外诚实,诚实得让我羞愧:“当然是因为,哥哥长得好看啊,爹爹就不如哥哥好看。等到将来,阿姝渐渐地长大成人了,也定要找一个像哥哥这么好看的人做夫君。”

  霍相君没什么反应,宋娘赶忙牵住她,眼中几分责备:“你胡说什么呢,女孩子家家,也不害臊。”

  阿姝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手里举着小兰花,一动不动巴望着他。

  霍相君将花根的一端插进她头发里:“哥哥只收姐姐的花,这一朵就留给阿姝吧,等将来把它送给你喜欢的人。”

  阿姝眨巴眨巴眼睛甜甜问道:“哥哥喜欢姐姐吗?”

  霍相君点了点头,目光温柔,道:“嗯。”

  “…………”

  我想一个眼刀送他归西。

  宋娘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不起,小孩子口无遮拦,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霍相君埋头一揖:“昨天多谢了。”

  宋娘还礼:“不敢,举手之劳,公子无需客气。”

  说完领着阿姝出去了。

  他打开纸包摊放在床旁的四角茶凳上,里面分别是裹着细碎糖霜的蜜饯,和软绵绵却保存完好的粉糕:“老板称蜜饯时,我瞧着粉糕不错,便顺手带了些回来,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我吃力翻个白眼:“小姑娘童言无忌,你敷衍两句就行了,好端端的干嘛拿我挡?”

  他坐下来,嘴角微微勾扬,抿出极温婉的笑意:“不然还能拿谁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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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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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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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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