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在宫学里,我都心不在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乎生怕放过一点子烨的消息。
可他一直没有来。
到了第四天,我再也坐不住,向咸宁公主谎称我身体不适,从宫学里早退。而后,我坐上马车,让车夫到永庆坊去。
永庆坊是齐王府所在地。我没有来过,因为我要见子烨,从来都是私会,没有到他王府里去。
这地方很大,不过齐王府很好找。
因为那是一处新宅子,并且门外总有人驻足观望。只消跟着街上的行人往前走,不用问,很快就能看到齐王府。
马车来到王府前,我望外头望了望,只见正门紧闭着,门前仪仗倒是都在。
有好些人在街上驻足观望,显然是慕名而来。还有脑子活络的,在附近支起棚子做起了小摊生意。
我看看那些人,觉得此时的自己,跟他们似乎也没有区别。
于这齐王府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
只是不知道,里头的那个人,是不是这么想。
或者,他在不在里面。
马车在王府外缓缓走过,实在什么也看不出来。车夫在外头忍不住问道:“娘子,还要往前走么?”
我注视着齐王府高墙里露出的屋脊,琉璃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不往前了,走吧。”我轻声道。
“去何处?”车夫问道,“回府么?”
回家么?
我咬咬唇,觉得回家只会更郁闷,须得找一个地方透透气。
“不回府。”我说,“去灞池。”
过了十五,灞池的人显然比从前少了些。
不过,我没有带冰鞋,也不打算去冰上玩耍。下了马车之后,我让车夫等着,自己沿着灞池慢慢往前走。
灞池上的风一向很大,呼呼地刮在脸上,从我的鬓边刮下几丝头发来。
我不由地捂了捂衣领。
只觉从前来这里的时候,并不是今日这般严寒。
结冰的水面上,平整空旷,一如既往。
可我看着,却已然没有了从前的兴奋和期待。望着冰面上追逐嬉戏的人,我一阵厌恶。
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好笑的。吵吵闹闹,蠢透了。
这就是有了心上人之后的感觉么?
不过三日不见,却已是满脑子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我走累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望着远处,我深深吸一口寒气,缓缓吐出。脑子里似乎有嘈嘈杂杂的声音,把从小到大看过的怨妇诗都念了一遍。
上官黛,你争气些。我在心里对自己道。
不就是个男子。
你这辈子见过的男子多了去了,什么样的没有?
可这年头冒出来之后,我沮丧地发现,我不能骗自己。
因为子烨确实只有一个。
无论我承不承认,这些日子,我已经不再将他视为一个随时可放弃的人。我的喜怒哀乐,总是会跟他连在一起。如果他真的不再理我,我甚至会茫然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在心里大声骂自己没出息。
你又没错。
说过要互相坦诚的。就算你哪里做得不好,他不告而别,也是他的错。
我再也不要见他,再也不要想他!
就算他在我面前跪下求我,我也再不要理他!
我在信中发誓。
可越是这么想,我愈发觉得鼻子酸酸的。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眼眶里倏而泪意涌起。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就算做错事被父亲责罚。可现在,我就像受了前所未有的莫大委屈一样,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风呼呼刮过耳边,似乎想将我的呜咽声遮掩过去。
可我却全然收不住,仿佛要跟它作对,越哭越凶。
“你在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而在背后响起。
我一惊,旋即回头。
泪水模糊了视线,可眼前的人,纵然只有轮廓,也足以让世间的一切停止。
我愣住,忙擦了擦眼睛。
子烨站在我面前,看着我,脸上的神色很是吃惊。
“你……”我张张口,一直竟是不知说什么好,结结巴巴道,“你怎在这里……”
“我今日去宫学,你不在。”子烨道,“派人去你府上打探,守门的仆人说你不曾回家。我想着你平日里会去的地方不多,近来总会到灞池,便来撞撞运气。”
说罢,他皱眉看我:“你为何难过?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模样,仿佛全然事外。
我又擦了擦眼睛,看着他,突然有了骨气。
“我才不是难过。”我说,声音涩涩的,很是生硬,“我是生气。”
“生气?”他问,“生谁的气?”
生死狗的气。
我别开头,道:“气我自己。”
“气你自己什么?”
“气我没出息。”
子烨仍不解,上前一步,注视着我:“究竟出了何事?”
我看也不看他,沉默片刻,道:“你这几天去了何处?”
“去了扶风。”他说,“我老师杜行楷病了,回家休养,我去看看他。”
原来如此。
莫名的,我的心定了许多。
我转回头来,瞪着他:“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如何告诉你?”子烨道,“我那日离开学宫之后,得了这消息,即刻赶在城门关闭前启程上路。知道你我之事的人,只有吕均,他跟着我离开了,也不能籍着他人之手给你递信。”
说罢,他诧异道:“我曾派人向学宫里的博士告假,莫非他不曾说?”
“我为何要向博士打听你?”我又瞪起眼,“我又不识得他,平白无故问起你,人家难道不疑?再说了,我怎知你曾向他告了假。”
子烨无言以对,露出无奈之色,挠了挠头。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他说,“对不住。”
我“哼”一声,扭开头。
冰面上,那些人仍在嬉戏,笑声隐约传来。
我却觉得此时他们已经不蠢了,也不吵了。
“你想去冰戏么?”子烨也望了望那边,问道。
“不去。”我说。
子烨道:“今日风大,在此处只会着凉,回去吧。”
我仍不理他,少顷,朝来路望去。
这里比从前我来的任何一次都远,旷野茫茫,马车在哪里我都望不到了。
“你害我走了这么远。”我闷声闷气地说。www.xiumb.com
子烨愣了愣,侧身歪头过来,看着我。
“故而你方才哭,是为了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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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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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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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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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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