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见过荣妃娘娘。”
“见过张贵人。”
懿华宫福熙殿,苏妙落后略微半步,跟在沈瑢身侧,眼神看着眼前的黑亮金砖,跪地,见礼——
一举一动,都是嬷嬷教导出的端方规矩。
高高在上的荣妃娘娘,不喜不怒的叫了起,果然如嬷嬷提醒过的,叫她抬头。
苏妙低眸抬脸之后,荣妃细细打量一遭,口气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淡淡:“难道瑢儿喜欢,果真是个美人。”
沈瑢却不以为意,等荣妃叫了起,又带了她介绍给生母:“这便是苏氏。”
张贵人因为坐在下首,离得更近,此刻瞧的分明,便颇有几分介意的皱了眉头——
这也太过艳魅了,狐狸精一般,难怪会勾去了瑢儿的魂。
不过张贵人向来是个憋屈性子,便是心下不喜,在儿子面前,也压根不敢说什么,最大的表示,也就是微微扭着头,用一副不太乐意的姿态叫了起,勉勉强强的给了苏妙一只玉镯。
而等换到一边的袁青青见礼时,她的态度便明显好看许多,镯子虽是一样的,却没用宫人,而是亲自起身,套到了袁侧妃的手上。
连张贵人都是如此,就更莫提因苏妙被儿子落了面子的荣妃了,见面礼虽是一般的金凤衔珠冠,但给苏妙的是两凤,给袁侧妃的却是四凤。
且除了这么一句冷漠的长相评判之外,荣妃娘娘就再不看苏妙一眼,活像是殿里没她这个人一般,只是叫这袁青青去给王爷见礼送茶,又对着沈瑢夸赞青青的女工孝心,提起她生母早去,身世可怜云云。
摆明了就是一副想要撮合他们的模样。
若是原先的沈瑢,此刻也定会心疼这袁氏的不易了,可是此刻,沈瑢面上应诺,心下却是只想着苏妙出门前的“挑拨。”
“她脾气很不好的,她的贴身丫鬟,胳膊上都被捏得青一块紫一块!”
沈瑢眸色深深。
他从不怀疑苏妙撒谎。
袁青青是这般脾性,他竟从未察觉……
沈瑢面无表情,又转头看向苏妙。
同为侧妃,这般明显的差别待遇,若是换一个心思纤细敏感的,此刻便是面上撑得住,心下也不知道要怎么羞愤委屈。
但对于苏妙,她直到现在,都忍不住满心的诧异。
她心下几乎要笑出声来,好悬都要忍不住——
完了吗?
就,就这!?
两位娘娘,要是想用这点冷落,叫她自个羞愧致死,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她当真没那么矫情。
要就是这么点刁难,那她这个侧妃,也来得太简单了点。
哦,唯一的麻烦,就是在一边儿站着也怪累的。
不过别说她了,袁青青,包括王爷也都一块站着呢。
苏妙面上低眉顺眼,一脸恭谨,实则一点难过都没有的罚站了一会儿,觉着没意思了,便只用余光偷偷打量着久违的袁侧妃。
袁侧妃又在拿着亲手做出的鞋底献给荣妃娘娘了。
这个袁青青总是这样,上辈子在袁正妃面前时,也是又做针线,又伺候用膳的。
乍一眼,逆来顺受,被欺负的小可怜一般。
可惜,她这可怜模样却只是对着上头,不是亲身被她欺辱过的,都不会知道她一转脸,能心狠成什么样子。
欺负身份低微无宠的小侍妾,折磨身边的小丫鬟,那一转身,就能判若两人,阴恻恻的模样,第一次见着,都觉着吓人!
袁侧妃也是,苏端娘也是,都是怎么长的啊?
为什么都能演得这么像,比台子上的角儿都装得真……
苏妙就这么有的没的胡思乱想了一阵,约莫一盏茶功夫,荣妃娘娘那边好容易夸完了自家侄女,开始叫茶叫点下,叫人都坐下,有话慢慢说。
沈瑢面色平静,看了明显在出神的苏妙一眼,心下暗笑,便一点不遮掩的叫她坐到了自个身边。
苏妙也没有客气,对着沈瑢弯了弯眉眼,听话入座。
那相识一笑的模样,璧人一般,默契至极,只叫殿内旁人面色都是一沉。
袁青青的指甲都狠狠陷进了手心肉里。
好在这碍眼的一幕倒也并未存在太久,刚入座不久,门外便又宫女开口禀报:
“养乾殿来了传信公公,说是圣人新得了一副阎大家的画作,召王爷至博渊阁伴驾。”
沈瑢的君子之名不是白来的,宫中都知道,七皇子不单精于诗书、才藻艳逸,画技亦是自小跟着名师,颇有造诣。
如这等被圣上召去品评诗画的事,一点都不新鲜。
圣人传召,自然不能耽搁的,沈瑢闻言顿了一瞬,安抚的瞧了苏妙一般,告退而出。
沈瑢不在,没了撮合的正主,荣妃娘娘的兴致也减了大半似的,约莫一盏茶功夫后,便对着袁青青和气道:“只把你拘在本宫这儿,怕是你也无趣,趁着风光还在,可去枫园转转,花儿一般的年纪,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说罢,也忽的想起了苏妙一般,随口道:“苏氏也一道儿罢,你们姐妹,往后也要好好相处。”
不管怎么说,能从荣妃面前出去,苏妙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好在叫嬷嬷训了几日,倒也撑得住,仍旧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得了准许放下后退几步,转身出去。
眼下的确正是赏枫的时节,只是临近正午,也不是玩乐赏枫的时候,园中宫人不多,等行到歇脚的小亭时,更是格外清静。
苏妙见状,便十分戒备的,和身旁的袁青青保持了好几步距离。
上辈子的经验,苏妙怕她一没人了,就立马变脸,寻自个的麻烦。
“姐姐,这是怎么了?”
可袁青青,却一点发难的意思都没有,仍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脸色,对她怯怯开口——
这一副被吓着一般的模样,任谁看去,也要以为是正得宠的苏妙欺负小袁侧妃。
苏妙的脚步便是一顿。
是了,这袁青青,是看人下碟的。
便是侍妾里,还略微得宠些的,她都不会太明显,譬如上辈子的端娘,至多也就是口上的嘲讽刁难。
只有对着身份低微,没有一点本事的,才会毫不顾忌,譬如上辈子的她,就是直接在雪地里罚跪。
而这样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脸,是只对着她惹不起的人时,才会摆出来的。
想到这个,苏妙心下颇有些微妙的复杂。
是啊,只是换了一种活法,她现在,就已是身份并不逊于袁侧妃的苏侧妃了。
这么想着,苏妙便也忽的一乐:“没什么,就是想到了开心事。”
相较之下,袁青青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原来如此,我当姐姐,是不喜欢我。”
“是不喜欢啊。”
苏妙迈步向前,满面坦然:“你这脸太假了,我瞧着害怕!”
袁青青神色一变,立即红了眼眶:“苏姐姐,你,怎么的这般……”
苏妙眨眨眼:“你别装啦,瞧瞧这附近,连个人都没有,你是哭给后头这位宫女看的吗?”
说着,她便看向从福熙殿出来的带路宫女:“你瞧见了,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宫女哪敢说话,倒是袁青青,听着这话,受了天大侮辱一般,一声啜泣,竟是扭头便朝着来路,掩面奔去。
“啊这……袁侧妃!”
宫女满面惶然,话都来不及多说,便唯恐人出事似的也追起来。
苏妙一个人被撂在亭内,认真的想了想,觉着袁青青这一招,应该在娘娘王爷面前装可怜,趁机败坏她的名声,说不得还会招娘娘罚她。
所以……她是不是该跟着回去解释解释?
不过以她现在的处境,就算解释,娘娘应该也不会相信,不然,还是再等等,等王爷回来?
苏妙想着沈瑢,走下台阶正在犹豫,耳侧便忽的传来一道很是沉重的脚步声响。
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三十来岁,浑身还冒着酒气的魁梧男人。
男人看见苏妙后,面上一亮,便邪笑着上前:“哟,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美人,爷怎的从未见过?”
这态度,已然是十分放肆了。
苏妙吃了一惊,往后躲闪着,尽量将自己声音更响亮些:“我乃荣妃娘娘亲封的郕王侧妃,这便要回懿华宫去了。尊驾还请让让。”
但男人闻言,非但未曾退让,面上反而闪过几分狠色:“郕王?老七?”
他浑浊的眼球泛着吓人的光亮,分明在笑,却透着几分咬牙切齿:“你这样的美人只是侧妃?老七可真是个没眼光的,乖乖过来,伺候的好,本王封你做康王正妃!”
康王……大皇子!
苏妙心下就是猛地一凉。
承德帝已过天命之年,又精力颇足,后宫从皇后到秀女,流水似的来来回回。
生的多,夭折的也不少。
偏偏承德帝又是个“心软”的,总说,前头没福分的年幼儿女,占着排行,每每提起都叫人心伤。
因此这后宫中,凡是没活到十岁往上的,没来得及成婚成人的,一旦身殁,排行便干脆抹去,后头的弟妹们依次往前填,
譬如沈瑢,出生时,还是九皇子,前头的哥哥死了两个,便在封王前成了七皇子,就算这样,再往后头,皇子也排了十好几位。
这么多皇子里,上辈子的苏妙莫说见面,便是听说过的都不多。
但她唯一记得的,却正是这位大皇子康王。
因为这位康王前后被废过两回,一回是因为嗜酒误事被废了王位,第二回,便干脆连皇子的身份都被废了,成了庶人,直接赶出了京城。
被废为庶人的缘故,传的风风雨雨,连她都听闻过几句——
因为他酒醉之后,欺辱了后宫新晋的才人。
这禽兽,连皇帝老子的女人都敢碰,何况是她?www.xiumb.com
苏妙闭了口,一言不发,扭头便逃。
但她的速度身量如何能比得过康王这般魁梧男人?
仿佛才跑出去两步,苏妙的右臂便被紧紧的攥住,一股压根无法反抗的大力袭来,将她狠狠的掼在地上。
“跑?”
大皇子倾下身,酒臭之气愈发浓郁,如同戏弄猎物的禽兽,带着癫狂:“贱人,你接着跑!”
苏妙牙端微微打颤,性命攸关之际,模糊的记忆清明的仿佛就在眼前——
“大皇子被废,那被欺负的才人最后怎么着了?”
“怎么着?自尽了呗。”
“出了这样的事,她还想活不成?”
“真可惜,她为何只是自尽呢?”
现实中,钳子似的大手捏向苏妙脖颈,提着她“站起,”熟悉的憋闷,噩梦重演般袭来,
但就在这样的生死之际,苏妙却忽的笑了。
她一笑起来,眉目生动,有如花树绽雪,更比在殿内靡丽不知多少。
红枫之艳,都在她身后黯然失色。
在这样的笑容下,即便神智癫狂的大皇子,一瞬间也有些恍惚,手下不自觉便松了力气。
苏妙喘息着,面若桃李,眼尾嫣红:“您也太着急了,要伺候,也要叫妙娘准备一二不是?”
大皇子松了手,看着这绝色美人一步步靠上来,眉眼带笑,殷勤的伸手抚上他的面庞。
只是一只手罢了,却柔若无骨,腻若凝脂,她的指尖,修成尖尖的形状,染了朱色的蔻丹,细长漂亮,行动间,仿佛带着说不出的缠绵情意。
勾得人浑身滚烫。
大皇子面带狞笑,满意的吸气:“果真如传闻中的,是个下贱的极品。”
苏妙听而不闻,细软的指尖,在大皇子的面上敬业的轻轻上拂,心下却又想起她曾经的叹息。
是啊,那才人,为何只是自尽呢?
她的桃花眸火一般的亮,眼角泪痣都被染的嫣红。
“啊!!!”
伴着这野兽般的凄厉嚎叫,苏妙的指甲折断在眼眶里,感受到了一种粘腻且诡异的手感——
血流如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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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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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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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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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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