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馆内,柳叶红儿,带着几个小宫女,捧来了昨日刚送来的各色衣裳料子,将苏妙围在中间,一个个连说带笑的往她身上穿戴比划,个个都是不停口的讨好夸赞,想法设法的挑起主子的兴致。
可即便如此,坐在暖阁榻上的苏妙仍旧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没办法,再是好看的衣裳,昨个送来时,她都已经兴致勃勃的都挨着瞧过了,料子款式,她脑子里都还记得清楚呢,再瞧第二遭,哪里会有兴致?
她强撑着应付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赶了人:“都是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吧,东西也收起来,这风刮的,一出门就满头满脸的灰,再好的料子都白搭。”
说着,苏妙唉声叹息的朝屋外瞧了一眼,暖阁朝阳的一面,用了透亮的琉璃窗,透过窗子,能看到外头阳光明媚,天都蓝得一泓水一般——
乍一眼瞧着,仿佛是个好天气,但只要留神些,便能瞧见院前的金桂都被吹的簌簌肃肃,窗棂都在风里哗啦啦的响,多亏了琉璃窗贴的严实,若不然,还当真叫人当心要被风吹掉了去。
没错,京城这个地方,每年都遇上一阵子风大土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的时候。
这一段日子也是最难受的时候,若再早些,春花夏荫秋果,赏不尽的风光,若是再迟些,索性下一场大雪,也是淮州少有的景致,池水上冻,更是可以学冰嬉耍乐。
唯独现在,原本就天地萧瑟,一场大风,再与立冬后的干冷寒气赶在了一处,四时馆前后还好些,屋里暖和,外头又清扫的干净,没太多感觉。
可只要一出门,哪怕只是在园子里转转呢,猛不防的,便指不定从哪边儿吹来一阵干风,外头街上的黄土扬进来,任你天子皇孙,也逃不过一个灰头土脸,浑身狼狈。
唯一的法子,就只有闷在屋里,不出门,才能得几日清静。
这样的日子,一两日还好,郕王沈瑢忙着外头的事儿顾不得过来,苏妙便自个在屋里听听书,赏赏曲儿,叫了张姑娘过来聊天耍乐,一道折腾一圈的衣裳指甲,日子倒也过的有趣。
可这样接连被闷了十来天后,苏妙便多少有些受不住了。
她还不知剩下多少光阴,这样一点意思没有的日子,实在是太浪费了!
苏妙心下焦灼,偏偏又什么都干不得,没奈何,只能趴在暖阁窗前,继续唉声叹气的愣愣出神。
也是因着这个姿势,苏妙隔着窗子,第一个发现了从院外进来人的熟悉身形。
“王爷!”
苏妙看清之后,眼前一亮,几乎是从炕上跳了起来,踩着绣鞋便奔到了门口。
跑得太急,正正撞进了沈瑢的怀里。
沈瑢一把揽住扑来的苏妙,只觉着胸口都被她撞得闷闷的疼,话中便带了几分无奈似的:“多大的人了,这般没轻没重的。”
正无聊的苏妙一点不在意这个,笑眯眯的拉着沈瑢衣角,瞧着他似是刚从外头回来,衣裳鬓角都盖了一层蒙蒙的灰,便连忙叫人去拿替换的衣裳,又亲自在一旁拧帕子,递衣裳,格外的殷勤。
沈瑢在这殷勤里,也多少有些讶然,失笑道:“何时竟这般贤惠了?”
苏妙一下下的擦着沈瑢手心,哀哀怨怨道:“王爷都好久没来了!”
前几个月,府里那么多新鲜玩意,沈瑢这厢日日来得火热,搞得她连戏都不敢听,就怕腾不出空,只能不上不下的听个一截,在心里记得难受。
正经到了天气不好,又不能出门的日子,正该在床榻间消磨才是——
偏偏王爷又不来了!
要不是因为沈瑢这些日子都不进后院,她最近的日子也不至于这般无聊。
苏妙心内惋惜,便忍不住抬起水汪汪的桃花眸似嗔似怨的瞧他:“您都在外头忙什么有趣的事儿呢,难不成,是寻着了比妙娘有趣儿的新人不成?”
“当真是个醋坛子,为了你,爷袁氏的脸面都不顾了,到头,却是一句好都没听着!”
沈瑢手心被她抓着,耳边又听着这柔情细雨,一时心间都是微微的痒。
他摇摇头,还是给了解释:“外头的事儿多,又快迎康氏进门,我也是忙得,好几日一个安生觉都睡不好了。
“哦……”
苏妙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心下算了算,那沈瑢还得再忙不少功夫,估计往后,这风不停的十几日,他也仍旧是没空闲常常过来。
王爷这头指望不上了,那回头得好好想想,在屋里头到底还能有什么有趣的玩意,要不,她叫上柳叶红儿求全,正好凑一桌人来玩牌?
可惜她不太爱打牌……
唉,才在园子里叫人扎了秋千,原本打算趁着出太阳的时候去玩的,这风刮的,真是烦人!
这么想着,苏妙面上不禁显出了满满的失落遗憾。
这遗憾,落在沈瑢眼里,显然便是另一层意思。
换了一身轻便衣裳的沈瑢拉着苏妙从屏风后绕出来,面容平静:“你不必在意康氏,在这府里,你总与旁人不一样的。”
苏妙愣了愣,虽知道这是安慰的意思,但心下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这不是废话吗?这世上,谁都和旁人不一样啊。
两人挨着在榻上坐下,苏妙好容易找着了事儿干,茶果上来后,又兴致勃勃的垫着帕子,亲自给沈瑢剥蜜桔来吃。
不过她的前几日才给指甲一层层的染了色,又用金粉描了化,粘了小珍珠,这样漂亮的指甲,实在不太适合做这样细致的活,试了半晌,薄出的蜜桔却不太好看,甚至还有几瓣都破了皮。
苏妙瞧了瞧,有些不好意思的又收了回来:“王爷等等,我再给您拨个好的!”
王爷的性子很讲究,那种黏黏糊糊不好看的东西,从来不吃。wWW.ΧìǔΜЬ.CǒΜ
但沈瑢却忽的伸手,抓着她细滑的手腕,凑上去,在苏妙额前一低头,咬了两瓣进口。
“不错,你也尝尝。”
苏妙叫他这举动惊得愣了,过了一瞬,才也低头尝了一片,在口中嚼了嚼,不知怎的,竟却没能尝出什么滋味来。
对面沈瑢咽下桔瓣,啜一口清茶,又淡然道:“妙娘,等进了腊月,你便告病吧。”
苏妙抬头:“装病?为什么?”
沈瑢只垂了眸,像是照顾她的模样:“告病了,就能在屋里好好歇息,若不然,你还想寒冬腊月的,在雪地里跪迎主子进门不成?”
这其实只是一点,沈瑢心里,更在意的,是不知荣妃那头,在康氏到底使了几分力气。
即便康氏安生,进了腊月,大年近在眼前,说不得懿华宫里,便又要召人过节赏宴。
告病的苏妙,最起码也有由头不必再一回进宫请安。
他虽有在宫中护住苏妙的把握。
但未雨绸缪,若能提早防备,也不必叫苏氏再受一回惊。
这话一出,苏妙也忽的想起来,没错,王妃是正妻,进门的时候,侧妃侍妾们,都要在二门口规规矩矩的将人跪迎进来的!
她上辈子就是个无宠的侍妾,当真是在青砖地上实实在在的跪了多半个时辰,倒是最前头的两个侧妃,膝盖下头放了垫子,而且先在屋里缓和和的等着,等着人进了外院,小太监们报信,才不慌不忙的出来,只跪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便又宫女扶着回了自个院子,
她这回也是侧妃了,倒是不会再受上回的折腾,可是就算只跪一盏茶功夫,也总比不上在屋里躺着啊!
回过神,苏妙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出手,挂在沈瑢的脖颈前,谄媚的声音又甜又软:“王爷待我真好!若是没了您,我定要活不下去了!”
见她当真相信了装病的缘故,就是这么简单,沈瑢一时也是好笑。
他点点头,只说得一本正经:“你这话说得十分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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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郕王正妃进门的日子,正赶上了这一冬的初雪。
雪花从一大早起便飘飘洒洒,之后越下越大,等得日头西垂,便已在地上攒下了厚厚的一层。
苏妙披着红狐皮做底,白鼠毛镶边的厚实斗篷,脚上踩着鹿皮小靴,手里抱着鎏金小手炉,眼眸亮晶晶的看着院子里压下的白枝。
淮州虽也偶尔有雪,但至多却只是浅浅的一层,还未攒下就先化成泥水了,如眼下这般的银装素裹,更是从未见过。
这样的美景,任谁第一次见着,也是要有些激动的。
除了正中的一条小道外,苏妙不叫人扫雪,在厚厚的雪地里吱吱呀呀的踩了个遍,仍旧兴致不减:“雾凇呢?这么冷的天儿,是不是马上就能赏雾凇了!”
正妃进门的日子,柳叶也巴不得苏妙折腾些旁的玩意,闻言想了想,便只劝道:“您告病呢,不好出门,奴婢明日,便叫花匠把挂好的雾凇搬进来,叫您慢慢瞧可好?”
“生病”不好出门是一桩,今日整个王府,除了四时馆,处处都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好不容易王爷心疼,叫侧妃这阵子都在四时馆里待着,看不着这份热闹,这才不太显。
再出去了,瞧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再勾起伤心事来可怎么办?
“好,我要瞧最好看的,就摆在院子里,不怕化!”苏妙倒也不挑,闻言立即高高兴兴的点头。
苏妙踩着积雪绕了一圈,又起了旁的兴致:“去,给我寻一副皮手套来,我要在这桂树下头堆个雪人!”
这冷呵呵的天气,又伸手去玩雪,一个不好便要受寒。
按理说,柳叶身为贴身宫女,是该劝一劝的。
但今天这日子实在是太敏感,柳叶唯恐苏妙这是在苦中作乐,却不敢十分劝诫,犹豫一刻,终究还是殷勤应了,只是除了手套外,私下里,又叫人熬了驱寒的姜汤备上。
便在这时,一派宁静的四时馆外,日暮十分,郕王妃康氏的花轿,也卡着吉时进了王府大门。
虽然这一次的时间仓促了些,但有礼部与宗室府官员操持,王妃大婚该有的气派规矩,也仍旧是一样不缺。
新人迎至府门,主婚使的唱礼声,鞭炮礼乐声,众人欢笑恭贺,一阵一阵,仿佛响彻云霄。
在这样惊天动地的喜乐里,一身喜服,却波澜不惊的沈瑢,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四时馆的方向。
这样的动静,定是要传到四时馆的。
妙娘最是个小性,爱吃醋的。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她此刻,会是什么模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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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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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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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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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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