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为一个出身低微女子请立侧妃,这事儿虽略出格了些,但乾心殿内,不论是求人的沈瑢,还是被求的承德帝,都没一个拿它当一回事。
这不过是一个用来表明心意的由头。
“少年气盛啊……”
承德帝收回锥一般的审视,品一口清茶,悠悠叹息一声:“一时兴起,便觉难忘,青春年少,总有这么一遭。”
说着,圣人又摆手示意沈瑢起身,一幅要促膝相谈的慈父之态来:“只是娶妻,却不可随性,不愿娶袁氏女,这正妃之位,你又属意何人?”
循规蹈矩,听话懂事了十几年,他便是再刻意叛逆个十倍,也决计说不出叫瘦马出身的苏氏做正妃的话来。
沈瑢露出一抹迟疑,仿佛压根没过这事儿似的沉吟半晌,才迟疑道:“儿臣从前听母妃说过,康老大人家里的小孙女,亦是待嫁之年。”
康老大人,说起来也曾经官至太傅,可承德帝如今都多大了?为他启蒙的老师,如今早已老作古。
寻常文臣,又不像世家勋贵,后头一个不争气跟不上祖辈容光,官位说断就断的。
如这位康家嫡出的幼小姐,去掉祖辈的荣光,生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在这京城里实在是一点不出挑。
承德帝便道:“康家的孙女,你也不曾见过,便知道合心意了不成?”
沈瑢纨绔一般,疏懒摇头:“合不合的倒不打紧,只康家人口简单,想来会是个省事的。”
他是因为已在梦中尽知康氏情形不同,才会这么说。
但这话放在旁人耳中,却颇有几分无赖,简直等于明着欺负康家省事,就等于可以不重视,慢待也无妨。
不过若将话再说回来,这么一比,便也是在埋怨袁氏事多。
这话实在是不懂事,但偏偏承德帝却十分吃儿子对他撒娇耍赖的一套,当下哈哈一笑,只用食指点着他:“你啊你,宫中都说皇七子光风霁月、年少贤德,原来也都是哄人的!”
沈瑢低头惭愧:“都是外头人云亦云罢了,纵有师傅与母妃们诸多苦心,敦敦教诲,儿臣亦时常生出放逸之心,实在是愧对父皇母妃。”
承元帝摇头带笑,便又满面勉励,只说膝下这几个儿子,就这么几个出息的,告诫他心生放逸虽也是人之常情,却也要有度,不可太过,父皇年纪大了,日后这江山朝堂,总还要指望你们这么小辈。
眼下国无太子。
这一番话,尤其是最后几句日后江山,若是落在寻常的年少皇子耳中,只怕早已心神激荡,恨不得立时生出满腔的逐鹿之心。
沈瑢却丝毫不为所动。
在梦中经过了自己的日后的下场,他甚至还莫名想起,连他在内,后头那几个没落被废的兄弟甚至太子,是不是都被父皇这般亲自勉励过?
一念至此,只觉心下发寒,如临深渊。
“是,儿臣谨记。”
他口中应诺,但是态度却随性,是受宠的子孙对待父母长辈教诲时特有的,那种过耳不过心的敷衍应承。
承元帝笑呵呵瞧着他,接着道:“堂堂郡王,员外郎之女配你,家世还是低了些。”
沈瑢满面洒然:“儿臣是父皇的儿子,这满天下,谁家的家世还能高过皇家不成?”
承元帝一顿,便也被他这狡辩气得失笑一般,转了话头,与他问起了这一路的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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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沈瑢终于从告退出宫时,日头偏西,竟是已到申末。
沈瑢抬头看看天色,缓缓松开僵硬了半日的脊背。
不过多半时辰的御前应对,与他而言,却仿佛比快马连着赶了几日路,还越发疲累些。
他的眉目低垂,眸光沉沉,直到进了皇子府大门,才想到了什么,脚步一转,径直去了四时馆。
暗香不愧是荣妃娘娘亲自挑出来,放在养子身边的掌事宫女,行事格外利落。
只这么点功夫,院内堆着的箱笼行李搬了个干净,粗使的内监在青砖石径上泼水清扫,打扮更齐整的宫女内监手上端着各色零碎,屋里屋外流水似的来来回回。
虽还杂乱,却也带着一股热闹的人气。
闻讯的苏妙迎出屋来,她换了一身粉嫩的桃花衫,粉光若腻、颜若朝霞,只神色还有几分低落似的,低低的叫了一声:“殿下。”
一身青衣的宫女暗香落后一步,也福身见礼,禀报道:“殿下,按您的吩咐,已换了大半,天黑前,便都能收拾妥当。”
沈瑢只颔首,当前进屋,只一眼,便也明白苏妙面色的低落从何而来。
这东小院的主屋南北通透,地方不算小,陈设却十分简单,当作寝室的暖阁是一张楠木架子床,下设两只小凳,另一面放了长桌一张,桌上规规矩矩的放着些砚台笔格、水丞镇纸,也是纯色玉石为主,瞧着清清爽爽,并不繁复,没有座椅,只窗下放了一张湘妃长榻,连着另一头的前厅,乍一瞧竟是有几分空旷。
分明是这般简单的装潢摆设,但暗香对主子的喜好十分清楚。
小窗条几上摆了汝窑青莲浅口坛,坛内悠悠游着几条拇指大小的鲜红锦鲤,壁挂的仙鹤九转古铜花樽,盈盈开着的几朵淡色幽兰,墙角里的缠枝镂空翠叶熏炉,飘着袅袅青烟,正对着窗户的白墙,零散挂着几幅颇有意境的山水古画。
这种种细节之处虽不起眼,却一瞧便是用了心的,比起清寒,这倒更像是文人隐士的隔世书斋。
既清且雅。
与他主院的布置像足了七成。
按例来说,这样的一间屋子,是该叫人一进来便能静心的。
但沈瑢不知怎的,心下却是平平,径直上前,在榻上微微靠了,只觉浑身上下,仍是脱不去的疲累。
暗香见状,默默上前,手脚轻柔的为他脱了长靴,换上家常软底布鞋,又叫里外发出声响的下人们都暂且退下,自个亲手端了温水来,服侍着洗手净脸。
这期间,苏妙都只看着并未插手,直到最后端上了清茶,她才忽的回过神般亲手接过,殷勤道:“殿下可是累了?您先用茶。”
沈瑢都未曾睁眼:“搁着吧。”
“是。”
茶盏是在一旁放下了,但沈瑢的闭目眼神却没能坚持太久,即便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脸上怪怪的,仿佛被什么人盯着一般,目光都明白的如有实质。
果然,一睁开眼,便对着苏妙的一双桃花眸黑白分明,眼波潋滟,正紧紧的瞧着他!
沈瑢伸手,啜一口清茶,瞟她一眼:“怎的了?”
苏妙眼眸弯弯,声如莺啼,又甜又媚:“我方才在暗香姑娘那,瞧见一副水晶帘……”
直到现在提起来,苏妙都还忍不住满心的激动,那水晶帘子,红的红、紫的紫,还配着些同样剔透的玛瑙琥珀,迎着光,那个光明璀璨,凌凌的闪得到处都是——
感觉在这光芒里睡觉都能做个美梦!
就算旁的都不能变,能再这暖阁口挂上这水晶帘子也好啊!
偏沈瑢一张口,却毫不留情的打破了苏妙的幻想:“那帘子我记得,与你这屋子不搭。”
苏妙咬唇,瞧瞧周遭,唯一鲜亮些的颜色,就是水里那三小红鲤,加起来都没有巴掌大!
看见这些,苏妙只觉着心下一痛,想了想,还是不死心的又上前些:“殿下,我八月十五的生辰,这么好的日子,您曾说过,要送妙娘及笄礼的。”
一旁的暗香闻言,不动声色的觑她一眼,面上不露,只心下却浮出一丝疑惑。
眼下殿下已是明摆着没什么精神,这个时候要东西?
且一次都已不应了,还要追着再要一次?
如此浅薄的行事,这位苏姑娘受宠,当真是只凭着一张脸不成?
但暗香念头刚罢,下一刻,却震惊的看见七殿下嘴角一弯,竟忽的笑了。
“妙娘啊,你可知,什么叫因小失大?”
苏妙闻言一顿,一琢磨,眸子更亮:“殿下要送的生辰礼,难不成比那帘子更漂亮?”
沈瑢满面的高深莫测:“各花入各眼,单说漂亮,那倒也未必。”
这话是什么意思?未必漂亮,那是很珍贵?
还是以七皇子的眼光不漂亮,那放在她的眼里,肯定就好得很啊!
那她还要帘子吗?
苏妙愣在原地,满面纠结。
另一头,沈瑢已又与暗香吩咐道:“明日挑宫女时,也顺带送几个教养嬷嬷来叫妙娘瞧瞧。”
苏妙闻言疑惑:“要嬷嬷干什么?”xiumb.com
“教你入宫的规矩礼数。”
“我为什么要学入宫的规矩?”
“以防宫里荣妃娘娘,与张贵人要见你,早日学着,有备无患。”
苏妙惊得连帘子都忘了:“娘……娘,要见我?”
沈瑢点头,眼角带笑,说得意味深长:“好好学,两位娘娘,该是都瞧不上你的,你规矩好些,或许能少受些留难。”
苏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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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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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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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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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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