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皇子金口玉言答应“给用不尽的衣裳首饰,”这一句话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分量?
苏妙之前还不太清楚,等她迷迷糊糊的回了鸳鸯馆之后,紧随而来的一幕,便叫她瞠目结舌的明白了,什么是皇家的气派。
之前李府十几个人挨着进来,只在手上捧着的衣裳首饰算个什么?眼下这鸳鸯馆,是叫十几个有力气的粗使内监,两人一抬,担着装得结结实实的樟木大箱,来回送了三趟!
便连展示,也不是李府那般,明晃晃的将成衣挂在手里,而是由瀛洲台来的魏总管,亲自奉上了两张薄薄的金笺礼单子,第一页开头便写的简洁明了:
丝绸十匹,绸缎十匹,绢纱十匹,后头又用小一些的字,仔细标出了什么苏绣蜀锦,彩绸锦绸、堆云缎流金纱……甚至还有两匹是上进的贡料,只宫里娘娘才能用着的。
魏总管满脸带笑,格外殷勤:“虽是淮州,到底也不比京城,一时没得那般周全,主子吩咐,这些先紧着给姑娘凑合用几日,等往后回了府,还有冬日的各色好皮子,并旁的时兴料子,再给姑娘添置,也省得路上周折。”
听听,这分量还只是个开头!
衣裳料子说罢,后头一页,便是送来的首饰单,一套的嵌宝石金头面,攒珠累丝玫瑰头面……零散的珊瑚簪、青玉钗、点翠冠……
整整齐齐的铺了一整页,总之苏妙走马观花瞧了一遍,竟是眼花的没一个记进脑子里,就估摸着这一整页,她天天换一件,应当能换到她自个都不记得开头戴的是什么了!
魏总管却还一副不值一提的模样,口气甚至有些谦卑:“后头两趟送的便是这些首饰,因不能压挤着,外头都套着匣子,单瞧着多,其实倒并不如前头的料子结实,置办的仓促,姑娘且将就些时日,待回了京,自有更好的来,”
这还未完,说罢,魏总管又叫了一个门口一个小内侍进来:“添了这许多琐碎,想着姑娘也没空看顾,这小子是从京里带出来的,年岁小,好在忠心听话,也识几个字,日后就跟着姑娘使唤,有事总能帮着跑个腿。”
苏妙一看,倒也是熟人,就是昨晚送她回来的那个小公公,一进来,就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地上:“喜子给姑娘磕头了!”
魏总管还在笑呵呵的介绍:“这孩子命苦,打小没个名字,这喜子的贱名儿还是小人顺口起的,姑娘听不顺耳,往后改了就是。”
“不,不必了,这名字就很好。”苏妙都还有些晕乎乎的回不过神,愣愣开了口,才想起要先叫人起来。
可一旁早有人比她更快,穿着黄衫豆绿裙的苏端娘上前将喜子扶起,满面温柔:“还是个孩子呢,快起来,都是苦命的,妙娘还能难为你不成?”
这行动话语,乍一瞧着,倒似是与她情同姐妹,关系极好的模样。
旁的事儿苏妙还能晕乎,可端娘这一副大好人的模样就一根针似的,立时扎醒了她。
多熟悉啊,就是眼前这同样的一张脸,在几年后的京城王府里,对着她悲天悯人的叹息:“妙娘你听说了吗,就是园子里干活的那木匠,对,那个淮州人,出事腿折了。”琇書網
“唉,大夫说不能挪动,不然肯定要瘸了腿,千求万恳的,也就只叫在西边倒座房里凑合一夜,天亮了立马就得送出去。”
“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凭手艺干活的,这一倒下,上哪儿寻吃食呢?”
“都是淮州来的,我倒是有心给送些钱去,可惜……”
“倒不是差你这半吊钱,只府里的丫鬟你也知道,叫她们去送,指不定出门就自个吞了,回头还要笑咱们傻呢!”
“你去给……这,这怎么成?”
“那也好,那你千万小心些!”
一字一句,就是摆着这菩萨似的好人脸,生生的将她推进了地狱!
这教训实在是太深了,深到苏妙现在记起,都恨的咬牙切齿:“没错,我们都是苦命的,可你苏端娘可不是,你聪明的很呢,再苦也能活得好好的!”
端娘不妨她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都一点情面不留,面色一时间僵硬至极。
可苏妙哪里只会满足于此?她一声冷笑,又看向一旁的小内监喜子:“你既是分给我的,是我的人,就先记着一条,这个苏端娘,往后不许搭理她一个字!”
哼,当我不知道你苏端打的什么主意不成?想从我这儿探听瀛洲台与七皇子的信儿,做梦!
喜子虽年幼,但从宫里出来的,最起码的认主二字还是知道的,听着这话,立即干脆利落的应一句“是!”
之后便也只是侍立在了苏妙身后,端娘待他再是温柔照顾,也是再不肯多瞧一眼了,
魏总管脸上的笑刻上去一样纹丝不动,耐心等着苏妙这厢说罢,才又继续:“宫女与咱们内侍不同,不好带出来的,外头的又怕不懂规矩,主子吩咐,姑娘贴身伺候的宫女,也等着回府里后一并分派。”
若说之前的等回京回府,还可能只是敷衍奉承,这一番话的意思,就已很是明白。
七殿下待这送上来的美人苏妙,绝不只是一时兴趣的露水情缘,更不会在离开淮州时将她撂下不顾。
皇子身边的女人,且还能有专门的宫女内监伺候的,怎么也得是有名有份的正经主子。
这已是摆明了要带苏妙回去,给她一个将来。
十几台的箱笼来来回回,又是瀛洲台皇子身边的大总管亲自传话,这么大的动静,鸳鸯馆附近的丫鬟婆子早已或明或暗的围了过来,将这一句句都听得清楚,个个都忍不住心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府也不例外。
等得魏总管告退离去,不到一盏茶功夫,鸳鸯馆里围过来的人便越来越多,除了真正当差收拾、里外伺候的,更多还是有几分的体面下人凑热闹一样,话里话外,除了道喜巴结,更多的还是想亲眼瞧瞧她。
上上下下都想知道,这老爷买下的,到底是个什么狐狸精?使了什么手段,只一顿午膳的功夫,就能将堂堂皇子勾引成这样?
就连刚丢了脸面的苏端娘,都捂着伤口、咬着牙关,硬是戳在屋里没有动弹,就为了等着苏妙得意忘形,万一透出几分,好歹能得个明白!
可这个明白,苏妙却是注定给不了。
使了什么手段?她自个也是一团懵呢!
将屋里乱七八糟的闲人,包括端娘都一并赶了,苏妙靠在美人榻上,开始一点点回忆自个在七皇子面前的言行。
思来想去,她去瀛洲台这两次,七皇子一开始待她都只是平平——
直到因为失言说出虎大人,之后机缘巧合,摔进了七皇子的怀里,这才得了这般叫人眼热的盛宠?
所以说,是她看错了,七皇子竟不是那等伤春悲秋的讲究少爷,而是直来直去,就喜欢女人干干脆脆,投怀送抱的人?
这种手段……她会啊!
苏妙倒吸一口气,眸子亮的吓人,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瞧她猛然坐起,门口喜子以为自个的新主子有什么吩咐,连忙低头靠了上来。
可低着头等了半晌,苏妙除了摄人的桃花眸子越来越亮之外,却是一句吩咐也无。
这位苏主子,脾气行事都有些怪啊……
年岁还小的喜子为难半晌,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起了话头:“要到晚膳的时辰了,主子可有什么要吃的?”
“吃的?”苏妙跟着抬头,这才忽的意识到,没错,她现在得宠了,可以在李府里随意点膳食吃!
她能吃饱了,还能吃肉!
意识到这个,苏妙高兴的连七皇子的秘密都顾不得,捂着嘴,声音断然:“给我上一道莲花猪脚,再来一碗红枣猪脚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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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瀛洲台内,魏总管则是躬身立在沈瑢面前,禀报起了方才的差事。
若是之前,他总会揣度着主子的心意,顺着挑着说,可近些日子,殿下身上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气势,他虽也没有真的受过责罚训斥,却也再不敢起底下人特有的小心思,这会儿也是老老实实,将鸳鸯馆里苏妙的一言一句,都细细说了个清楚。
听到苏妙为难端娘时,沈瑢面上不为所动,只是早有预料般微微点头:“往后留意着苏氏,她想干什么,想要什么,都不必拦着。”
这话里含着的纵容,只叫魏总管也听的暗暗心惊,娘娘管教的严,殿下还未大婚,素日又一向自持,这十几年,府里一个侍妾通房都没有过。
这般放纵行事,还是这样的恩典,这苏妙苏姑娘,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份!
等回了宫里,还不知娘娘要怎么说……
魏总管心内忧愁,却一句劝诫都不敢有,只是恭恭敬敬应了一句是,甚至还为苏妙说了一句好话:“苏姑娘得殿下恩典,很是欢喜,临走时还特意嘱咐,待您有空,定要亲自与殿下道谢。”
说罢,又提起了另一个人:“还有另一位苏端姑娘,私下塞了小人一枚玉佩,托小人若有机会,在主子面前提携一二。”
对于这些惯常的私心谋算,沈瑢便只是摆摆手,并不耐烦多听。
他还是沈瑢,却也并非从前单纯坦荡的少年皇子。
此次奉旨南下,原本再寻常不过的一桩差事,但他自从出京的第一日起,便整夜里噩梦不绝。
说是噩梦倒也不太对,因为梦中并没有什么吓人的妖魔鬼怪,而是走马灯般走过的,他的一生。
一梦十年,尽知后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也想劝说自己这一切都不过是场无稽的荒唐梦。
但偏偏从路上到淮州,期间发生的桩桩件件,都明证着他梦中所见丝毫无误——
只除了一个送上门的苏妙。
没错,之前还只是三分怀疑,可等到苏妙脱口而出“虎大人”后,他便立时能肯定了,苏妙是一个与他境遇相同的人。
分明是个天真无知的妖媚皮囊,那眸子里,却如他一般,燃着想要烧透一切的火。
沈瑢缓缓闭眼,分明已不是第一日了,但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身上仍是忍不住泄出满满阴鸷。
但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放松脊梁,强逼着自己从无用的愤懑情绪中挣脱出来,刻意将心绪转去唯一不同的苏妙身上。
这样的人,他自然要好好看在眼前——
顺道也瞧瞧,这与他一样,曾都不得善终的同路人,这一次,又会怎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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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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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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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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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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