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在这鲜红刺目的鲜血里愣了半晌,像是想起什么,扭身抬手,一把推开西面榻上的雕花窗——
淮州多水,鸳鸯馆原本就建在池上,正是日暮,日头斜斜的坠在天边,楼外正对着一方荷塘,拂面吹来一阵带着水汽的微潮暖风,晃动起池中的水光印在她的眸子里,星子一般熠熠生辉。
这不是京城,不是皇子府,是李府,是她自小长大的淮州!
苏妙终于有了些真正活过来的实感。
她是当真回到了十四这一年,她还好好的,那要命的白绫也没有系到她的脖子上!
苏妙眸子里噙着一汪泪珠,浑身都在隐隐发抖,不知道是喜是怕,恍惚间,甚至要以为自个刚刚陷进去的泥沼,当真只是一个梦魇。
可怎么会呢?
苏妙又忍不出将手在咽喉前紧紧攥起,似是想要扯开那还不存在的白绫。
她是个没福气的,自小不知父母,还不记事就被卖进苏家楼里,叫苏妈妈奇货可居的攥在手心一日日调-教。
担心受怕的长到十四,就和端娘一道被卖这李府上,上进给来巡查江东的七皇子,又好运气的当真被带回了京城,之后殿下回京,受封郕王,她们两个就都顶着侍妾的名号留在了王府内院。
苏端说,出头的椽子最先烂,她们原本就比不得良家女子,尤其她长相狐媚,一看就是个会勾引人的,原本就已是招摇,府里那许多王妃侧妃,侍妾姑娘,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若还再争宠掐尖,就是跳起来戳旁人的眼珠子,弄死你我,也就是一指头的事儿!
与其求那一时的风光落个下场凄惨,倒不如安分懂事些,王府又不缺食粮,反能得个善终。
这话乍一听也有些道理,只看同出一家的“姐姐”们,容貌便比不得她,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娇媚,还有那能写会算,能说会唱,满腔的玲珑心肠,比她不知多了多少本事的。
可就算这样,当初再是千两百两身价被那些富商老爷买回去,也不过是个等着旁人买去消遣的玩意,高兴时捧在手里,穿金戴银、千娇万宠,烦腻了,或送与旁人,或寻兴折磨,还有叫后院里大妇卖去花船,甚至干脆填了井的。
实实在在的命比纸薄!
听的多了,胆子就得小了,再有她打小信赖的姐姐端娘在一边劝着,她在府里不争先不争宠,不单对着后院那些金尊玉贵的贵人主子们恭恭敬敬、便是王府那些下人们都敢指着鼻子笑话她是个木头美人,戳一剪子都不会叫的,摆明了欺辱慢待。
可如此也不成!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任凭她哭求的哑了嗓子,将头磕在地上磕出血来,也没人理会她一个字。
一句轻飘飘的“处置了,”随意的像是拂去一片尘埃,扫掉一片枯叶!
出身卑贱,性命便也是这样的不值一提吗?
苏妙浓密的眼睫轻颤,捂着细长的脖颈,先是绝望自伤,半晌,又忍不住透出些不甘的愤懑。
“呃——”
她循声低头,是地上的苏端眼皮紧拧,面露苦色,像是就要醒过来的模样。
苏妙回过神,从榻上挪下来,弯腰去提了端娘的脚踝。
淮州瘦马,就没有重的,加上苏妙一口郁气堵在心口,一个用力,便当真将人从地上拽到了榻上来。
自然,拖拽的过程中苏妙也是一点没有温柔小心,方才还隐隐似要苏醒的苏端娘,被有意无意的又撞几下脑袋之后,眼皮子便也又紧紧合了去。
苏妙还不放心,抱着小玉枕试了半晌,确定端娘是当真又昏睡了过去,一时半刻不会醒,她这才起身看了看天色,提起绣鞋从西边小门绕出了屋。
日头一落,李家那下流少爷就要摸过来了,她自然不会再留在屋里,受那畜生第二回折辱。
刚开始只是为了离鸳鸯馆越远越好,可等她出了房门,踩着砖角的苔草,绕过回廊,看着了一路的木槿花玉簪叶,心下却忍不住的隐隐发颤。
京城天子脚下,水土人情都与南边大不相同,吹来的风都是干的,王府里固然威严气派,但是到处都是四四方方,屋院都是光秃秃的,一年里连新鲜花木都见不着几株,远不及淮州精致妩媚。
分明她在淮州时,也只是物件一般拘在苏家楼里,街都没下过两回,但许是故土终究不同,只是换了个地方拘在王府的小厢房,就叫她觉着浑身都被千百斤分量压着似的,连一口畅快的气都喘不过来。
苏妙步子轻快,一双眸子睁的大大的,只恨不得将路上一根草头,一片树荫,都死死的瞧个清楚,刻在心上。
就这般,恍如隔世似的一路匆匆,直到迎面撞着一道高阔的粉墙。
苏妙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她与端娘被安置的鸳鸯馆只是池边一处最小的屋台,李府上最舒服的地方,就是眼前这连成了一片的高堂大厦。
曲水穿柳径,荷花影粉墙,是李府花了大价钱建起来,取名瀛洲台。
眼下这最好的地方,自然是由钦差七皇子住着。
如今还是七皇子,等得回京大婚,一道儿封了郡王,便是日后的郕王爷。
苏妙在这墙下站了约有半刻钟功夫,脑中念头纷纷扰扰,面上神情也跟着变换不停。
往回,留在李府就是落在那恶心少爷手里,自然是不成,可再往前,还如之前一般往京城去,便能避过那一场杀身之祸,安生活着吗?
苏妙便是再蠢笨,也知道害了她性命的绝非那花匠一桩事,诬陷她的除了苏端娘这一个狗腿子,后头也另有指使之人。
后院里那些女人,比她身份高、又聪明,铁了心的要人性命,便是她避过了花匠,往后也要有工匠、有侍卫,她如何能避得过?
端娘说的是不错,以色侍人不得长久,可再是不长久,也总有几天好日子能过不是?
若是运气好,查出了害她的到底是谁,说不得赶在失宠前,鱼死网破也带一个下去,便也不算白死了一回!
她也是在苏家楼里跟着妈妈学了十年本事的,说她是个出身下贱的狐媚子?
横竖是一死,就叫那些贵人们瞧瞧,什么是真正的狐狸精!
决心一定,苏妙凭着这一股子意气,一咬牙,当真迈步朝着这瀛洲台的门口行了去。
她原就是李府备着献给钦差七皇子的美人,这会儿口口声声是奉命前来服侍殿下,李府的下人自然不会拦她,即便有人觉着她来的突兀,心下有几分狐疑,瞧着这般娇娇娆娆的佳人,也不敢出头坏了主子的好事,鬼使神差的,竟当真叫她一路进了内院口。m.xiumb.com
当然,再是娇艳的美人,也不可能就这么径直走到皇子跟前去,到了内院,便有人将她拦在门外,另派人去里头寻了殿下身边能做主的内管事禀报。
七殿下身边贴身内监姓魏,得了赐名魏守缺,今儿个本就因主子的阴晴不定暗暗发愁,再听着了下头送来的信儿,便更是恼了。
主子那是什么身份的?区区一个李府就敢这么一声不吭的送一个不知身份的美人过来?当真是欺负殿下好性儿!
还有外头那一路上守门的,真论起来,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按着疏忽职守挨几板子!
南边屋舍都不算大,魏总管甩开大步,只十几步就也看见了,门外果真立着一个身姿窈窕,低着头看不见面貌的女人。
魏总管行到门外,一开口满面不耐:“哪一个放你到这儿的?回去告诉李舩仁,殿下从来不近女色,何况是你这等不知从哪来、来……”
前半截还说的斩钉截铁,十分断然,可他说到一半时,这女人闻声儿对着他抬了头,对着了他的眼。
天老爷哟,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脸?素衣而不掩国色,未施粉黛却艳若朝雪,冰肌玉肤,绛唇映日,像是方才哭过,眼眶微微泛红,再加上眼角那一颗泪痣,如泣如诉,勾得人心口发慌!
饶是如魏总管这等在宫中见过美人无数的内监,在这样波光潋滟的容光面前,一时竟忍不住有些失神,口中未完的训斥,是不论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不过虽被惊艳,但身为阉人,回神也总是比寻常男人来的快些。
可回过神后,魏总管却也不想再继续赶人训斥了。
他自小就跟在七皇子身边服侍,知道自家主子虽然心软好性儿,待这些命苦的女人多有照顾,但殿下其实并不沉溺女色,更不会随意沾染这些外头不知来历的女人——
可那些女人们也没有这般好看的啊!
魏总管想着,又偷偷觑了眼前的苏妙一眼,长成这样的女人,说她是仙女下凡、妖精成精都有人信,万一往后殿下见着瞧在了眼里,知道今日被他赶了,谁知道会不会怪罪他?
主子这两日不知怎的脾气大变,总是心情不好,说不得见着这样的美人便能排解一二呢?
便是没送到心坎,反而惹主子更恼了,这错处也是他李府占了七成,大头落不到也落不到咱家头上去!
决心一定,魏总管便变了口气:“且到廊下候着。”
————
这一等,便是多半个时辰,原先还坠了半轮的夕阳彻底从水边掉下去,瀛洲台下人们来来往往,屋内隐隐点了灯烛。
苏妙凭着一口气进了瀛洲台,一路上都还罢了,但如今立在廊下,天光泛沉,在外头立着不动,身上也有些泛冷。
渐渐的,她胸中那一口气便也跟着这天光散了大半,开始察觉到自个想得过于简单。
勾引七皇子倒是没什么,可勾引了之后呢?她老老实实的待着,都没得善终,这一回还要蹦出来戳人眼睛,再把那些贵人主子们气个半死,万一叫人忍不住,一回京城就对她出手了呢?
七皇子能被叫她勾引到什么程度?能护她周全吗?能她不顾那些上了玉牒的正经主子吗?
若是不成,岂不是叫她死的比上一遭还早?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冷风,钻进颈间,只叫她猛地一个激灵。
苏妙紧紧手心,想起方才用玉枕砸倒端娘时的闷响,一时狠狠咬了红唇。
罢了,她横竖都是个死,还想那许多作甚么?既走了这一步,那便尽力得宠,且风光着寻机报仇就是了。
若是不成,那便拼着这一条命,在床笫之间觑个机会,先砸烂了皇子王爷的脑袋瓜!
那院子里,有一个算一个,叫她们全都守寡!
也算报了仇!
就这么干了!
恰在此时,魏总管也重新出现,一甩拂尘:“苏氏?进来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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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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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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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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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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