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心敛神,季书冉不再看他,随众进殿。
这次太子两浙救灾的活干了个满堂红。
即便皇上对他猜忌,已是颇有微词。但乾清宫内,碍于众人眼前,圣上仍旧对他褒奖封赏,做足了表面功夫。
可杜中堂斩首一事闹得满朝惶惶,百官将帝心已经揣摩出几分门道。面对太子政绩,上表进言的竟是只有寥寥数人。
两浙治灾有功,皇帝却未擢升太子带去的任一幕僚,只是封赏金银田宅便草草翻过。
废东宫之心已经摆在台面上,皇帝怕是等不及了,只差一个时机,一个季书冉亲自把太子推进火坑的契机。
位列百官群中,季书冉低头细细思量。太子要扳倒,但是襄王也不可不防。
上次春香阁,季书冉故意问他铜镜的事,陆容璋却言辞闪躲。许知白既然死在他那,为了求一条活路也会知无不言,不可能不提及铜镜。
陆容璋含糊带过,不过是不想让季书冉知道太多,襄王想要把控绝对的主导权。
陆容璋对他隐瞒的事情太多,杜中堂斩首这一案,襄王连季家都筹算进去。
因此季书冉对他心存芥蒂,即便合作,他们的关系也永不可能同舟共济。
季家随时都有可能被陆容璋抛弃,成为他的垫脚石。
要谋一出路,一个绝对的出路,投太子,亦或是投襄王,都不过承颜候色,看人脸色过日子。
要想真正解决问题,就要把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那就只有一解——
季书冉心神定下,凉凉一笑。
无论姑姑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一定要排除万难,扶姑姑腹中龙种登基。
散朝之后,季书冉正欲去御史台当差,一个小太监却来拦他,言称太子殿下召他。
季书冉摆正颜色,不敢有误,随他加快脚程赶去东宫。
东宫里设了一桌好宴,太子在上座候他,没有其余官员,只请了季书冉一人。
季书冉好言好色地作揖进门,对着太子爷恭维道:“太子殿下,恭喜恭喜,治灾之功,名声大噪,现在已是民心所向的未来君主!”
“坐吧。”陆定羲淡淡道。
季书冉自是乖觉,坐他手边,以表诚心。
“你这话,到底是在奉承孤呢,还是在奉承你自己?”陆定羲假以颜色,微微含笑。
季书冉从容不迫,“微臣已是殿下的人,一颗心只知道牢牢牵挂住殿下,哪有彼此之分?”
“你这张嘴,倒惯是会巧言令色。”陆定羲抬抬下巴,示意他执箸用膳。
领导设宴,压力山大,季书冉斟满酒先敬一杯,敬酒词说了一箩筐,才仰头喝尽。
宫女也为陆定羲斟酒,太子只是浅呷半口。
幸而陆定羲并非贪杯之人,除了这半口之外,不再饮酒。
季书冉自然乐得轻松,不用喝酒,也就不必再想祝酒词,更不会喝醉酒闹笑话。
这次治灾,季书冉要记头功。
陆定羲的指尖轻点桌面,“既然你不便出席庆功宴,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可以尽跟孤说。”
廉则生威,无欲则刚。
一个什么欲望都没有的人,才是最难把控的人。
眼下陆定羲本就不信任他,唯有拿季书冉的欲望掣肘住他,才能勉强安心。
“我想要的,殿下能给得起么?”季书冉问。
陆定羲眉峰一扬,“但凡天下之物,皆为俗物,既是俗物,岂有孤给不起的道理?”
季书冉言笑晏晏,“我想看殿下穿黄戴冕,龙登九五。”
这话说得太满,陆定羲稍讶,又静下,反问:“怎么,你不信孤?”
“我当然相信殿下,可我不信旁人。
大皇子哮症缠身,三皇子胆小木讷,五皇子深居简出,六皇子已经被废,只有十皇子虽然年纪尚轻,但他知书明理,深得帝心。”
季书冉顿一下,继续道:“圣上头风愈重,如今能危及殿下地位的,只有十皇子……”
“孤知道,老十背后的是陆容璋。”陆定羲轻蔑一笑,“孤也知道,你和襄王过从甚密。”
“民间买办也有货比三家的道理,微臣也不过是择明主而事。”季书冉把墙头草说得大义凛然。
陆定羲不为他动,“可季大人也应该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这样,我怎么信你?”
季书冉道:“微臣自知,即便说破嘴皮,也难以令殿下信服。殿下也不必信我,只需知道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的会试考卷是殿下您给改的,这事可大可小。若是以往,您权势滔天,自然是小事。
若是如今,帝心已失,您又有几分把握,皇上不会小题大做,废太子呢?”
话音落下,陆定羲猛一拍桌,宫人俱跪,整座宫殿都寂下来,一声大气不敢出。
他又微抬了抬手,所有宫人屏气退出去,空留二人,默默对弈。
陆定羲道:“你威胁孤?”
季书冉摇头,“我只是告诉殿下,用利益牵制只是一时,用生死牵制才是一世。
但凡博弈,是和朋友,联手对付敌人。谁为真正的朋友,谁为真正的敌人,希望殿下看得清楚。”
陆定羲沉吟,凤眸中黑瞳如墨,思潮翻涌。季书冉这话,的确威胁了他,却也把自己的把柄明面上送在了陆定羲的手里。
如此,便叫陆定羲进退两难,不可轻易动他。
身为太子,十几年来,他手底下谋士如云,幕僚如雨。
似季书冉这样聪明的不是没有,但是没一个有他这样危险。让陆定羲第一次舍不得他的谋略,又忌惮他这个人。
身居巅峰孤独久,遇到这样的人,实在很难不想叫他彻底臣服于自己麾下。
太子思忖间,季书冉又道:“太子殿下,若方才微臣所言,太过痴嗔妄念。六日后,微臣休沐,不如殿下就赏赐,同微臣一道去三清观上香吧。”
漂亮冶艳的脸,捉摸不透的心,恭谨淡漠的笑,季书冉眸光莹亮,像镜中花,水中月,越是追逐,越是迷失。
陆定羲与他对视,倏虞,微笑:“好,届时三清观,孤会去季府接你。”
他倒是想知道,季书冉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xiumb.com
“那六日后,微臣在家中恭候太子大驾,眼下已经酒足饭饱,不再耽搁殿下今日庆功宴,先行回御史台当差。”季书冉起身拜别。
陆定羲抬手示意恩准,青年官员掀袍离席。
只要陆定羲不信他,任凭季书冉百般讨好,帮他铸造再多功绩。季书冉曾经与襄王交好的事,依然埋在陆定羲心底,挥之不去。
更何况太子曾亲手断其一腿,太子怎么可能轻易信他。
疑心在人内心就像草籽,一旦破土而出,用镰刀割是割不断的,只有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根治。
季书冉也不准备把自己就是镜中人的事,这么早告诉陆定羲。这是底牌,既然是底牌,就要牢牢抓死在自己手里。
六日后,三清观,是季书冉接近陆定羲的第二步棋。
季书冉走后,宫女复回宫内,撤走宴席。
其中一名宫女,等其余人走尽后,碎步上前,向着陆定羲跪下:“太子殿下,奴婢有一事禀告。”
“说。”
正是上次领季书冉看镜子的宫女,她道:“您离宫这些日子,季大人他曾经来过一次东宫。”
陆定羲皱眉,“他来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他来照了那面宝镜。”宫女答。
陆定羲眸光浮掠,细微的期待如烟弥漫,“嗯?”
宫女道:“不过季大人也未曾从宝镜里照出影相。”
陆定羲垂眼,听不出喜怒,“知道了,下去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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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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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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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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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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