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偌无意间发现了,他总是时不时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翻身换个姿势,都能引来他半晌注目,隔得远远的,她能都感觉那幽深眼神中的专注和沉思。
二人之间气氛本就不如之前那般轻松自如,他时不时的“监视”更让她感到透不过气,以至于她只能安静地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玩手机,不一会儿就手脚酸麻。
之前转瞬即逝的歉疚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股无名火又在胸腔里熊熊酝酿着。
陆淮深开始在外开电脑工作,偶尔传来敲动键盘的声音。
笔记本键盘的声音很微弱,跟机械键盘的脆响天差地别,但是在安静到极致的套房里,每一下都如同敲在江偌心头上。
心情烦闷,任何一点声音都是火上浇油。
过不久,不信邪的陆淮深还偏来撞枪口。
处理工作事务到一半,他走向内里病床,见江偌拿着手机划得入迷,于是撑着床,探身去抽走了她的手机,“不早了,该休息了。”
之前,只要陆淮深跟她待在一起,必定是会严格管控她使用电脑和手机的时间,并且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
那时是江偌愿意听他的,知道他是出于为她着想的心理。
然今非昔比,陆淮深此举江偌骤生反骨,翻身坐起,动作迅猛差点扯到筋,她燥得要死,他送上门来给她降燥,那她何必同他客气。
“你是不是一天天闲得没事干,非要杵这儿给我添堵,惹我生气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淮深认真看两眼她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是忍无可忍,已经在爆发边缘徘徊许久。
陆淮深却正正相反,现在的他忍耐程度堪比坐化老僧,任你风雨交加,他自岿然不动。
他垂着眸,淡淡俯视着她,用带着刻意柔和的微哑嗓音说了句:“你太燥了,心境平和些。”
江偌面无表情看着他。
陆淮深猜她心里正在骂他,脏话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装,继续装。”江偌开口,格外平静的口吻,冷笑说完,要去夺他手里的手机。
陆淮深抬高了手,笑笑说:“我装什么了?”
江偌没由来地被激怒,情绪一丈高过一丈,越是如此表明越是冷静,语气却夹杂着气到极致的颤抖。
“少装得对我多好似的,”她一字一顿,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以为那样会显得她情绪稳定,“你早干嘛去了呢陆淮深?卖惨装可怜死缠烂打可不是你的风格,以前的你可是让你滚,你绝不多屈就一秒的脾气。没必要刻意在我面前放低身段,抛弃自尊。”
陆淮深神情寸寸冷寒,最后免不得自嘲冷笑,语气冷硬讽刺:“那你认为我为什么放低身段,抛弃自尊?”
江偌大大瞪着眼,盯着他没说话。她皮肤白,素颜更是干净,能清楚地看见她上下眼睑泛着红,随后眼眶里渐渐水意蔓延。
泪点不知在哪儿,总之泪意汹涌而来。
她眼神倔强可怜,令陆淮深后悔刚才语气过重。
陆淮深俯身,与她平视,硬了硬心,仍是逼问语气,“你说说看,我为了什么?我要是那样不堪,对你利用大过感情,就像你说的,我既然目的已达到,为什么还要放低身段,抛弃自尊?”
“阴谋。”江偌转过头,与他面对面,但不接受他的引导,淡淡道:“是你的阴谋。”
陆淮深眼底的劲儿瞬间被抽干。
江偌默然看着他,两眼水汽弥漫,猝不及防往下掉。
陆淮深直发怔,胃都随着抽了一下。
他抬起手,顿了顿,还是伸手去擦掉她的眼泪。
他的手指温热,带着薄茧,触感微硬,江偌忍住没避开,“你还是不明白,并不是你感情多过利用或是利用大过感情,而是你在利用我去满足另一个女人的问题,你在偷换概念!”
江偌不由抬高了声音,控制不住泪如泉涌,形容姿态被逼得朝苦情片女主靠近,“你真的让我变得很难堪你知道吗?”
“这种时候你凭什么有资格逼我面对你,我的话你从不当真,我的想法你从不尊重,你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有没有想过我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杜盛仪,我一看到你就会想到曾经你让我难堪的每一个瞬间,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
江偌说完立刻紧紧抿着唇,才吞回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声嘶力竭的话。
陆淮深怕她身体又因情绪过激出状况,只好顺着她,“真不喜欢我待在这儿?”他喉头都发紧,声音听起来哑得更厉害。
江偌只是目光转向一边,垂眸敛住目光,也敛住情绪,“同样的话为何要我说好几遍?”
良久,陆淮深叹气:“说就说,你哭什么?”
“因为我说的话你,你根本听不进去。”
陆淮深沉默片刻,算是妥协,“我走。”
江偌嗤了声,似乎不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江偌方才那句话——我一看到你就会想到曾经你让我难堪的每一个瞬间,只会让我更加厌恶你,以及那声不屑的冷嗤,让陆淮深想起曾经嗤她的自己,他头一回相信有报应。
陆淮深说:“这几天我都不过来,你自己好好休息,有事联系我,”他顿了下,又说:“或是让程舒跟我联系也可以。”
江偌正眼看他:“让程舒他们也走。”
陆淮深在这事上很坚决:“这不行,他们暂时得在这儿,你可以让他们一直待在外面。”
这会儿,江偌仍是对陆淮深说暂时不会再来见她这事持怀疑态度。
直到陆淮深起身去收拾东西,这次不再磨磨蹭蹭或是找理由多呆一会儿,不过片刻功夫,收拾好他的外套和车钥匙,拎着电脑就准备离开。
江偌密切关注他的动向,待他走出门前,江偌问出迟疑:“真不会来了?”
陆淮深清楚,江偌不是在欲擒故纵,不是已经决定抛弃他,就是在考虑抛弃他的过程中。
这样的质疑让陆淮深感到恼火。
他在门前,闻言后稍作停留,没再回头,拉开门出去了。
一室寂静,偶有楼下街道的车声传来。
江偌盯着门,心里霎时间只余一阵空荡与平静。
……
见陆淮深出来,程舒站起来。
陆淮深说:“江偌住院这段时间,别让可疑的人与她见面,有任何意外情况,随时跟我或裴绍联系。”
程舒点头说好。“可疑人物”的名单,裴绍此前已特别给了她一份,几人之中有男有女,身份或外卖特征都很容易辨识,她早已记住。
陆淮深走出几步,又停下,“还有,她要是出了病房,你们……”
“一定不会让她离开我们视线范围。”程舒笑看着他。
陆淮深看她两眼,想了想,犹觉得不放心,却又看起来都安排妥当了,没什么可再说,这才离开。
程舒注意着他离去的背影,怪怅然的。
陆淮深的陪夜资格,在两晚之后被强制取消,甚至为了顾及江偌情绪,想见一面也得忍住。
裴绍见他日日思而不得见,揣摩心意,便私自做主替陆淮深去医院探望了一回,顺便想探探江偌口风,可有松动。
裴绍性格可比陆淮深温和易处多了,又会找话题,一开始对江偌只字不提陆淮深,两人反而气氛融洽。
后来裴绍随意说起陆淮深这两日近况,说他不仅工作繁忙,常宛还向陆终南挑唆,搞得博陆高层乌烟瘴气云云。
江偌听了只是笑了笑,不接茬。
裴绍算是知道了,陆淮深算是被拉进黑名单没跑了。
次日到公司委婉地告诉陆淮深,江偌状态日渐好转了,人也健谈了,医生说过不了几日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陆淮深听完,幽幽抬眼盯着他数秒,“你们都说了什么?”
裴绍细细说来,陆淮深一声不吭的听着,谁知道脸色却愈渐阴沉。
裴绍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大概想明白这人为什么火大。
江偌不待见他陆淮深,却跟外人相谈甚欢,见谁都不见你,跟谁聊也不跟你聊,是不是很气?
简直要气死了!
裴绍建议:“医生说,不出意外,跨年之前是肯定能离院的,到时候您去帮忙接送,也是顺理成章。”
相思之苦就再忍他个几天。这话裴绍也就在心里说出来暗爽一下。
陆淮深不为所动,这还用他说。
马后炮。
裴绍见状,将这事往旁暂搁,汇报工作行程,转移他的注意力。
裴绍成为陆淮深的得力助手多年,朝夕相处,虽然挂的秘书的职,做的事和拿的报酬皆远远超出该职位应有。一定程度上是陆淮深惜才,渐渐为他做铺垫,好在将来把他往更上层提拔。
对裴绍而言,陆淮深是他的伯乐,他很感激这份知遇之恩,二人关系亦师亦友,但是裴绍一直恪守上下级那条明确的界限。
打趣归打趣,但从来都有一个度,能在陆淮深情绪不爽之前,及时圆场。
综合来说,谈得了生意,哄得了老板,裴绍觉得就算陆淮深娶了自己也绝对不亏。
这晚,贺宗鸣无意中遇见在外应酬的陆淮深,家中互有来往的熟人嫁女儿。
贺宗鸣早几天前问过陆淮深要不要露个面,陆淮深说没空,好几个姓陆的都会去,他就不凑热闹了。
那会儿江偌刚住院,贺宗鸣自然认为他要多将时间花在江偌身上。
今晚遇见,陆淮深也没提前跟他说,贺宗鸣见陆淮深跟人社交时,一副无动于衷、灵魂委顿的模样,就找来裴绍问了几句,才知他被江偌长拒门外。
刚好这天贺宗鸣心情不好,席间多喝了两杯,说话越来越没顾忌,跟陆淮深搂肩搭背,微醺着脸说:“你想听哥说句实话吗?”
陆淮深一把掸开他的手:“不想。”
“想啊,那我就说了,你别怪哥多嘴,”贺宗鸣拍拍他的肩说:“我就是觉得,你别装太过了。”
陆淮深登时脸就拉长了。
此话相当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以前我就提醒过你,江偌知道真相,你没法解释,你们两准玩完。你还是一意孤行,这件事里,你真不是该悲情的那一方,别装得很惨一样。你一点都不惨,老子才是真的惨!”
陆淮深知道他喝上头了,懒得同他计较。
陆淮深不理他,他兀自自言自语,“不过我也能理解你,女人的心思,确实千回百转。不过你跟江偌,至少到现在有感情基础,努努力,也许还有希望,药石能医。而老子的爱情还没开始呢,就被扼杀在了摇篮中。你万万猜不到,那谁拒绝我,是因为什么奇葩理由。”
陆淮深斜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太有钱了。”
陆淮深:“我以为是因为你太不要脸。”
华清提出另一个可能:“也有可能因为你情史太丰富。因为你经济能力比她强太多而拒绝你,就是个幌子。你的财富,掩盖不了你长期浸淫在胭脂堆里腌出来的味儿。”
贺宗鸣认真一想,坚决反对。
婚宴到了一半就直奔那人家外,到了之后被人父母告知,自家孩子工作日一半住在自己的小家。
贺宗鸣询问人女儿住在哪个小区,人父母面面相觑,最后是父亲站出来说:“年轻人,喝多了?你走错门了,咱家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啊。”
说完,啪地合上院子的铁门拦。
贺宗鸣第二天清醒后,一打开手机,就发现微信置顶对话框有新消息:再大半夜撒酒疯跑我家,我跟你没完。
贺宗鸣心想,我还就想你跟我没完。
转念一想,换了身衣服,往市里最大那家私立医院去了。
江偌转院后,他还是第一次来。
江偌看他一个人是来,还杂七杂八的伴手礼带了一堆,心想,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偌吃完早餐,正在外厅活动,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套了件浆果色的针织长外套,衬得她气色极好。
贺宗鸣将东西交给吴婶,“看来恢复得不错。”
江偌冲贺宗鸣笑了笑,请他坐下,“你今天挺早,公司不忙?”
“还行,没要事不用严格遵守上班时间。”
“做老板的好处。”江偌泰然笑着接话。
后来寒暄几句,贺宗鸣只字不问来意,江偌也当他只是来探望自己。
贺宗鸣却渐渐坐不住,“这么些天,你朋友来看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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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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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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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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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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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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