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英回想来香港一路上的艰辛和屈辱,她的狠劲激起,咬了咬牙说道:“我行。”
“旺角有一间工人夜校,去完报社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学的,我给你半年时间,你要是能把英文讲流利,我带你去见识大场面,如果不想学,你还是能在我这里白吃白喝满三个月。”
郑月英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钱,转身出门。
冼耀文坐着喝了会茶,等王霞敏从厨房里出来,就把人叫到自己身前。
“阿敏,你念过三年中学?”
“是的,先生。”
“上过音乐课吧?”
“嗯。”
“音乐书用的是哪一套?”
“《复兴初级音乐教科书》。”
“跟我学的一样,上课有认真听讲吗?”
王霞敏点点头,“我喜欢唱歌,音乐课学得特别认真。”
“喔,我记得前面二十九课都是教识谱的对吧?”
“好像没有那么多。”王霞敏回想一下说道:“应该是二十三课,第二十四课就是合唱了。”
冼耀文尴尬一笑,“我不是什么好学生,音乐课经常逃课。既然你有认真学,识谱吗?”
王霞敏点头。
“能扒谱吗?”
王霞敏摇头,“我不懂。”
冼耀文不确定现在有没有扒谱的说法,于是解释道:“扒谱就是你听我哼一段歌,你把谱子记下来。”
王霞敏跃跃欲试,“我可以试试。”
“好,你准备,我要哼了。”冼耀文见王霞敏准备好,便哼道:“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可以吗?”
王霞敏嘴里念叨了一会哆来咪,然后摇摇头,“先生,我没记住。”
“没关系,我再哼一遍。”
这一哼,冼耀文就哼了N遍,直到王霞敏会哼为止。
可惜,等她把第一句的谱子弄出来,冼耀文照着一哼就知道不对,他为王霞敏不是一个绝对音感的天才稍稍有点失望,这样一来,又需要多做点工作。
宽慰对方后,冼耀文又说道:“阿敏,你会什么乐器?”
王霞敏脸红红地回道:“我什么都不会。”
“有特别想学的吗?”
“钢琴。”
王霞敏心里有点忐忑,也有一丝期待。
“这样啊,等我空的时候,我带你去琴行买架钢琴回来,再请个老师教你。你好好学,早日学会。”
“先生,我,我能学钢琴?”王霞敏激动地说道。
冼耀文颔了颔首,“我需要你帮我扒谱,想扒的准需要你的乐感足够好,乐感这个东西,钢琴弹久了自然就有了。当然,这不是你的分内工作,你要是不想学可以不学。”
“我,我想学,谢谢先生。”王霞敏语无伦次后,又给冼耀文鞠了个躬。
冼耀文轻笑一声,“以后对我不用行礼,你可是我的贴己人,将来有些事我妻子不能知道,你都可以知道。好了,回你那边听广播,今天李我正要讲最精彩的一段吧?”
“是啊。”王霞敏喜滋滋的。
“快去吧。”
“先生,你有事叫我。”
“嗯。”
王霞敏离开后,冼耀文来到底楼准备开士多店的铺位,看冼耀武几人干活。
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冼耀文就和家里的几人说了,有一个算一个,家里九个人,他占两股,其他人每人一股,合资500元,一起搞这家士多店。
这不,为了省钱,刷墙、打柜子的工作都自己来,还好,除了储蓄飞是富家子弟,其他人都是农家子弟,手艺潮归潮,泥瓦匠和木匠的活都能上手。
看了一会,冼耀文对顾葆章和董向乾说道:“明天就让两位嫂子过来,我带她们去上货的地方转转。”
顾葆章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要不别让我家那口子来了,她不识字,也不懂算账,看不好店。”
“嫂子不识字,总认识钱吧,看个士多店,认识钱就够了,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学,吃上几次亏,该学的也就学会了。”
“可店是大家的……”
“别废话,我包赔。”冼耀文摆了摆手,不让顾葆章继续往下说。
顾葆章本意只是做出一番姿态,并不是真不想自己老婆过来看店,既然冼耀文这么说,他自然借坡下驴。
冼耀文呆了一会儿,正欲上楼,就看见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鬼径直走了过来,旁若无人般拿了一块木板往铺位门口的地上一铺,一屁股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铺位墙上挂着的喇叭,津津有味地听着广播。
瞄了几眼,冼耀文转脸问冼耀武,“认不认识这小鬼?”
冼耀武抬头看了一眼,“不认识,昨天下午也在。”
“哦。”
冼耀文走到小鬼身前问道:“哪个学校的?”
“你又不是修女,管这么宽。”小鬼白了冼耀文一眼,不屑地说道。
冼耀文笑道:“小鬼,嘴巴挺厉害,就是人太笨,下次不要说修女,说校长,不然谁都能猜到你是德贞小学的学生。”
“猜到又怎么样,别吵我听广播。”小鬼不耐烦地说道。
“哈哈哈,挺横,是块当双花红棍的好苗子,小鬼,叫什么名啊,要不要加入天地会?”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侠黄湛森。”小鬼抱拳说道。
不等冼耀文说话,又有两个小鬼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前面一个边跑边喊“大哥,大哥”,后面那个紧追不舍,手够到就会给前面那个来上一记。
叫黄湛森的小鬼听到呼喊,连忙转头望去,然后,人嗖的一下站起来,奔着后面追的小鬼扑过去,嘴里还不忘念切口台词,“南侠在此,谁敢欺负我弟弟。”
前面跑的小鬼见自己的靠山出现,脚步瞬时慢了下来,后面追的小鬼逮住机会,高高跃起一个飞踹把跑的小鬼踹倒,等落地站稳,抬起手用拇指摩挲一下鼻子,“三藩市李振藩,打的就是你弟弟。”
“死鬼佬,敢打我弟弟。”黄湛森叫骂一声,抡起拳头就往李振藩冲去。
“这小鬼,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冼耀文为黄湛森小鬼默哀。
只见黄湛森挥舞着王八拳冲到李振藩半米左右,李振藩的右手捏成撮勾快速前探,掌心顶在黄湛森的下巴上,一用力,黄湛森便往后倾倒,直接被KO。
对手都被KO了,李振藩还不想放过对方,抬起腿就要往下踹。
“住手。”
冼耀文大喝一声,制止了李振藩下踹的脚,人快步上前,来到三个小鬼身边,把瘫在地上的黄湛森扶了起来,检查一下下巴,见没什么问题,才转头对李振藩说道:“小鬼,你这一脚踹下去,你爸妈少不了赔礼道歉还要赔钱。”
“哼,他先打我的。”李振藩一梗脖子说道。
“不踹你占理,踹下去就是你没理,赶紧回学校去,不是周末在外面瞎玩,不怕你爸妈打你啊。”冼耀文说着又指了指黄湛森和他的弟弟,“还有你们两个,都给我回学校去,再让我看见你们逃学,我就告诉你们家长。”
一通叫家长的威胁,三个小鬼都被冼耀文给吓走。黄湛森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往铺位里看,瞧这模样是对广播依依不舍。
小插曲过去,冼耀文买了条烟去工地上散了一圈,随后上楼继续学习。
晚上七点,他和林醒良坐到了英京大酒家五楼装修古雅的金鸾殿,桌子上鱼翅席已经摆上。
“良仔,你在‘得云’一个月能赚多少?”
“不到一百元。”
“我换个问法,把所有的收入都算上,你一年能赚多少?”
林醒良斟酌了一下,说道:“去年差不多三千。”
“三千,一个月就是250元,还算不错的收入。”冼耀文拿起桌上的斧头三星白兰地酒瓶,屏退要上来倒酒的女侍应,亲自给林醒良倒了一杯,“假如有一份工作,一个月的薪水是100元,每年至少发15个月薪水;
真正的经理职位,不是洋行那种自称的华人经理;再承诺给你一年三千元的保底收入,用心做每年能赚几万块,做得好一年赚十几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冼耀文拿出两根雪茄,待烘烤点上,递给林醒良一根,“如果做的特别出色,年底分红、股份都有的谈,你会不会考虑?”
林醒良把自己快从胸膛里蹿出来的心按回去,尽最大的努力平静地说道:“冼先生,真要有这样的工作,我不用考虑就会答应。”
“你辞掉‘得云’的工作需要几天?”
“两天就够了。”
“知道陈威廉律师楼?”
“每天都会路过。”
“大后天早上九点,你可以单独去陈威廉律师楼或带上一位见证人,我们之间签一份契约,除了分红、股份,我刚才说的都会写进契约里,大后年或者后年,我们大概就可以坐下来重新洽谈合约,到时候,分红、股份就应该加进去了。”
冼耀文拿起酒杯,待林醒良也拿起,便与他碰杯,呡下一口酒,又接着说道:“我这人懂得论功行赏,还不怕功高震主,假如有一天,你对我们的生意起到的作用,远远超过了我,你拿大头,我拿小头也是可以的。
不用怀疑,我不是在说场面话,相处久了,你自然会清楚我的为人。
当然,有赏就有罚,相比能力,我更看重忠诚,对付吃里扒外之人,我会用上最狠的手段。
林经理,请记好了,这句话我只会说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说。”
林醒良郑重地点点头。
冼耀文再次端起酒杯,“中华制衣感谢你的加入。”
“谢谢老板赏识我。”
……
搞定林醒良的第二天,陈威廉叫人送来了注册工厂的名录以及注册外资公司的名录,数量都不多,前者3172家,其中有将近750家是去年开年后注册的,后者只有区区309家,刚刚登记不久的金季商行赫然在列,位列末尾。
又是阅读与分析、整理资料,一天的工夫,冼耀文就把香港所有的纱厂、布厂、服装厂归置成册,随后,细细分析布厂的资料,一边分析,一边按照可提供的布料进行分类。
当《纺织册》迭代到第二版时,冼耀文的身影出现在荃湾这个纺织企业比较集中的区域,照着名册,一家接着一家去观察布厂和服装厂的规模。
这份工作进行了三天时间,他基本理清潜在合作和竞争对手的名单,也认清了一个问题,香港纺织业是上海江浙帮的纺织业,稍有规模的企业多是从上海过来的人士创办,特别是纱厂,老板多是之前上海滩的纺织业大亨,在行业中打拼数十载,前几年见内地局势不明朗,遂在香港建立分号。
对业内势力了然于胸后,缝纫机的事务无缝对接了上来。
胜家关于分期付款的合同样本寄到,同时还附带一封赴美参观胜家的邀请函。
兄弟国际株式会社的态度更积极和诚恳一点,打过来一封国际电报,询问冼耀文近日是否有空,如若有空,他们会委派一名社长过来详谈。
协昌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信发出后一直没有回音,或许是信寄丢了,或许对方有变故,无论什么原因,冼耀文基本把它给PASS掉了,他哪有时间用来耽搁,只能工人和机器等工厂楼,不可能倒转过来,再拖下去,今年都别想开工。
往东京打了个电话,得到尽快出发的回复后,冼耀文又跑了一趟刘长富家,关心他儿子的伤势之余,又关心了对方的江西菜馆筹备事宜,怂恿对方干黑中介的话题暂时没提,他还有点事情没搞明白,打算过两天再跑一趟。
就他的了解,香港纺织企业多执行两班倒制度,一班12小时,并对男工提供包吃包住的福利,女工多是计件工,除了计件工资,几无其他任何福利。m.χIùmЬ.CǒM
中华制衣将来主要的工人就是女工,优秀的计件模式肯定是要学习的,在此之余,他还打算在福利上下点功夫,比如改成三班倒,比如给晚上下班的中班女工提供住宿,又比如包吃。
还有建立后勤保障科,开展职业与文化进修,开展婚恋关怀,定期举办联谊会,让未婚女工有认识相匹配且优质男性的机会,为已婚女工提供法律与武力支援,帮助她们抵抗家庭暴力与脱离苦海。
每一位女工都是给他创造利润的宝贝,理应用心呵护,谁敢伤害她们,他就敢刨了对方祖坟。
其他的,冼耀文不是胸有成竹就是暂时不急,比较急的反而是包吃这一点,他想在有限的预算中给女工提供尽可能丰盛的餐食,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对油菜米面的价格做到了然于胸。
正式工林醒良被他支使起来,零时工郑月英也被支使起来,两人去做一件相同的事——了解各种食材的批发价格。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一家企业无法也不能完全杜绝乱伸手的人,有些地方就应该留出合理的空间,但中华制衣草创,尚处于只出不进的状态,能省则省,他不能给食堂采买人员留下太大中饱私囊的空间,仅让他们能从菜贩那里拿点烟和点心,回扣就别想了。
等过了这一段特殊时期,他自然会在某些环节给职工留出占小便宜的空间,好让他们为了自己的小聪明而沾沾自喜,疏导一下平时在管理制度执行下积累起来的不满情绪,同时,也可以对人才进行鉴别和筛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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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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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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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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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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