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石霖没放在眼里。
新手,等于没进门。
进门,自有懂事的一天。
若执迷不悟——
世界那么大。
打发去别处就完事了。
这是他的底气,是他不动声色,一味自斟自饮的由来。
不需任何言语表情,那帮圆滑的老狐狸便整齐划一地转向LED大屏幕,老爷子虽有大批附和者,实则独角戏。
所以,在老爷子气愤地看过来时,他眉头一挑,传达对方能懂的信息——搞这出,不过跳梁小丑耳!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直到听见一句“看尽繁华愿归故里”。
华,愿归故里?
谢石霖蓦地停止斟酒动作,抬头看向LED大屏幕,一个娇弱玲珑的小孩闯入眼帘,他稍加思索,想了起来。
“是她。”
想起来的时候,歌声已经唱到“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谢石霖细细把玩酒杯,暗道:不愧是——华愿归故里。
之前阮振宏站起来认领小孩。
如此看来,老爷子不仅有大量新手的拥戴,还获得了一只老狐狸的支持。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站队,公然拿那件事来讽刺、恶心他。
阮氏。
但愿脊梁骨能一直这么硬下去,别服软,别低头。
耳边歌声不绝,又唱到了——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谢石霖烦躁得想解开衬衫扣透气,随即意识到此时此刻,不合适。
先前喝了不少酒,他索性起身离席。
知情的大佬们目送他走远,没一个敢劝说、挽留。
谢石霖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那首几乎响彻整个园林的歌已经停止,但内心的烦躁并未随之散去。
他没有立刻回席,点了一支烟,站在安静的走廊不紧不慢地抽着。
约莫过了小半根烟的功夫,右边拐角处传出声响。
“老爸,事情有变,你快回来。”
“现在就订机票。”
“嗐,还有哪件事,讨老婆!”
“你说目前阶段拼的是耐力和心态,他对我们不冷不热,我们就若即若离,晾一晾,对方比我们急。”
“结果他娘的不冷不热,原来是有后招——宴会上推出女儿,引得那位大加夸赞!”
“看形势,是要攀上高枝。”
“爸,我的准老婆大概是玄了,但项目不能丢……不联姻,按照之前敲定的合同走,依然大有赚头……”
声音随着脚步越来越近。
显然是朝这边来的。
谢石霖不为所扰,依旧吸着烟,暗红色的烟头在氤氲的烟雾里明明灭灭,他视线落在繁花盛开的桃林。
攀高枝。联姻。
好好的一场商业交流宴,硬是被整成怨偶孵化中心。
老爷子既然好此道。
那么,总有一天,他会把他打发去经营一家婚姻介绍所。
“谢总!”
一声激动高亢的称呼打断思绪。
谢石霖循声看去。
只见一人小跑而来,到了跟前,掏出名片双手奉上,态度恭恭敬敬。
“我是黄优渐,想不到上个洗手间竟能遇到谢总,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石霖听出这人是刚才打电话那位,视线扫过名片上的镶金logo,他抬起右手,指尖轻弹香烟,一缕烟灰落在名片上。
“馨源地产,黄总。”
“不敢当不敢当。”黄优渐手捧名片充当烟灰缸,小心细致地伺候着,“谢总可以喊我邮件,好记。馨源在市郊开发的别墅即将竣工,配有大片草原,非常适合骑马,谢总要是——”
“黄友亮是你什么人?”谢石霖打断他的投其所好。
“是我爸爸。”
“嗯,我前几天在马术俱乐部见到过你爸爸。”跟阮振宏一道。m.xiumb.com
“他去那谈笔生意,早知道谢总也在,我肯定替他去。”
谢石霖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地说:“有意跟阮氏合作?”
黄优渐震惊几秒,反应过来后立刻赞叹:“谢总真是神通广大!以后阮黄两家还得仰仗谢总提携。”
谢石霖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是个不懂味的新手。
原来他口中的准老婆指阮家女儿,阮振宏不愿联姻,转而攀附老爷子。
谢石霖把香烟摁灭在名片上,“很好。”
-
春风舒爽,阳光明媚。
阮振宏却被层层冷汗浸湿了衣背。
自根据口型把谢石霖的“是她”解读成“去死吧”之后,他便感到阮氏要完,紧接着目送谢石霖起身离开,更有一种要被立刻执行的即视感。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首歌。
他的计划,竟被一首出乎意料的歌碾压成渣,落地成泥。
像是遭到当头一棒,阮振宏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歌声唱完,谢老爷子大声喝彩:“好!”
赞叹声刺激耳膜。
阮振宏回神,这本是他想要的,但现在全然变味。
接下来发生的事,如他之前算计的那般进行——
谢老爷子夸赞婳婳。
谢老爷子吩咐人把婳婳请到身边。
婳婳坐在老爷子身边,乖巧从容,备受喜爱。
他接到了黄友亮的电话,这只鱼儿全然上钩,不再要求联姻,表示愿意按照最初谈妥的条件签订合约。
可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解决了一个危机,又惹来一个更大的。
阮振宏感受到了灭顶之灾,崩溃到麻木。
-
谢老爷子见过阮婳之后,把阮振宏请入会客室。
“说实话,我谢天一活到这把岁数,自认看人不走眼,但也从来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的,会是你。”
阮振宏嘴巴动了动,半晌没发出声音。
能中立,谁愿意站队?
更何况是第一个。
更何况是那么极端的作死的方式。
已经彻底得罪谢石霖,就别在老爷子面前耍花样了吧!
他摇了摇头,无比诚恳:“其实,我也没想到。歌,不是我安排的。”
谢老爷子笑了:“你倒诚实。事情我已经了解,是孩子们诚心一片,要给我那回不了家的儿子庆生,不料戳中了马蜂窝。”
阮振宏睁大眼睛,有不可思议,也有庆幸。
谢老爷子又说:“不用惊讶,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包括你为什么带婳婳参加宴会。”
阮振宏:“我带她来混个脸熟,免得——”
“黄友亮上钩了。”
“!”阮振宏惊骇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顾不得疼,急忙道:“我错了,谢老,不该把心思打到你身上。”
谢老爷子摆手:“你这点算计原本也没什么,婳婳那个孩子,我是真心喜欢,就当给她的见面礼。但现在牵扯到了谢石霖——”
阮振宏膝盖一软,往地上跪去:“求谢老给我指条活路。”
谢老爷子伸手拉住他,叹息道:“不管之前如何,你既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站到我这边,我肯定竭尽全力护你。但那首歌的杀伤力,比你想象的还要大。”
“就没办法了吗?”阮振宏欲哭无泪。
“办法有。”谢天一盯着他,继续,“就看你舍不舍得。”
“什么?”
“让婳婳和谢石霖订婚。”
“不行!”阮振宏情绪激动,连连摇头,“这不行,我女儿才十八岁。”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那也不行,我女儿天真烂漫,不懂人心险恶,到了谢家等同羊入狼窝!”
“婳婳懂事聪慧,你怎知她不是被你养废的狼?”
“她体弱多病,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那也是被你惯的!秦菲去世七年,大家就有七年没见过婳婳,她当真病得不能出门,还是你管得太紧?你若真为她着想,就该知道,总有一天她要脱离你的羽翼,自我成长。”
提到秦菲,阮振宏挺直的腰背垮下来。
他双手捂脸,久久不语。
“订婚是最好的选择。”谢天一抬手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以谢石霖的脾性,如果知道你带婳婳参加宴会的用意,会怎么做?”
“会,他会……”
阮振宏抖着嗓子,“会反其道而行,破坏阮氏合作项目,逼我让婳婳联姻。”
话音刚落,手机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
疯狂地连续不断地响。
阮振宏一看,都是合作商发来的划清界限声明。
他眼眶发红,紧握手机,似乎要把它捏碎。
见此情形,谢老爷子问:“谢石霖采取行动了?”
“嗯,照这样的速度下去,源安商场很快就会空空荡荡。”阮振宏焦灼万分,“谢老,阮氏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订婚,与其等到被逼得让婳婳随便联姻,不如主动挑选谢石霖。”
“可是——”
“消息一出,阮氏相当于又中立了。”
“谢老!”阮振宏惊讶至极,“你不要求我坚守阵营?”
“你不是真心实意,也没那勇气魄力。”谢老爷子摇头,“我也没有把十足的把握护住你,难道真看着阮氏破产?”
话到这里,阮振宏感激涕零,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喜悦。
不过下一刻,他又开始发愁。
“谢石霖会同意订婚?”
“会同意的,我去跟他谈。”谢老爷子话锋一转,“这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最受委屈的是婳婳。振宏,我向你保证,婳婳进入谢家,我会护她到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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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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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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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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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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