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裘说罢便端着血盆继续向前,良册抬手示意他止步,“这位道长不是妖。”
这么轻易就相信了?鱼怀隐见他偏袒自己,就从良册身后走出来,当着三人的面取了盆中仅剩的一滩鸡血抹在眉心。
“这——”鹿一和阿裘见他沾此血污,不曾显出原形,也纷纷放下戒备。
“道长。”良册瞧着鱼怀隐的背影,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正担心之时忽瞧鱼怀隐转身。
在深重的夜色下,闯入他心神者骨秀清妍,眉间一抹血色在雷霆银辉中风华明艳,令人不敢直视,但那双眸子却藏着朦胧悲悯的哀恸之色转瞬即逝,细看之下只余一片清澈。
心跳得好快!
良册不敢再多看,忙唤道:“鹿一,阿裘,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说不定那蜥蜴精的同伙就在附近。”
“好。”鹿一应声,跳下屋檐拉着阿裘就走,阿裘不明所以嚷道:“诶,那鸡血怎么办?”
“再杀就是了。”鹿一拍了拍他的肩膀。
良册跟在他们身后,忍不住回头忘了一眼留在原地的鱼怀隐,不知为何他心中生出万分牵念,却也知除妖一事刻不容缓,无法停留耽搁。
周围安静下来,鱼怀隐不忍点醒傅昭所设的梦境,也只好偷偷跟上去保护三人。
小世界中人妖划地而居和神林附近的村落相近,而蜥蜴精一族妖力低微,想是为了迅速精进修为才跑到镇子上危害镇民。
良册等人寻到此妖洞府,贴下黄符后用火焚之,再加上鱼怀隐暗中相助,遂除了那几只正在享用人心的恶妖。
火灭后,他们又割下精怪之耳,打算拿回去交给府衙请赏,以安抚百姓惶惶之心。
少年无畏且生这一颗除暴安良的心,三人回转的途中嬉笑打闹,还畅想着乡里们如何夸赞他们的场面,完全没了先前见到妖怪时的恐惧与紧张。
没人不羡慕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雨后的街巷空气中散着泥土的清香,鱼怀隐缓步跟着前方那团烟火气,见到他们各自道别归家,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良册的住处看一看。
“道长何故跟着我?”巷末转弯处,恍神的片刻,眼前没了良册的影子,鱼怀隐寻那声音向身侧的一棵大槐树上望去,果见赤衣少年正不解地望着他。
身手倒是灵活。鱼怀隐觉得此刻的良册像只不安分的猴子,不禁低眉浅笑,轻咳一声掩饰道:“小友可知何处有落脚之地?”
“那边有间客栈。”良册抬手一指,心道他哪里是发现了鱼怀隐在跟着他,分明是他惦念着此人,不料一回头便见着了,当下又惊又喜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多谢。”鱼怀隐说了谎,也不好立刻露出马脚,好在那家客栈的位置和良册的家同路。
两人在空旷的街上一左一右隔着距离默不作声的走着,远远地鱼怀隐瞧见一间破败的道场,想到他若是一直鬼鬼祟祟的跟着良册定会引起傅昭的怀疑,还不如借道场一用探探这小世界的阵法所在。
主意一定,鱼怀隐掐了诀,瞬移到道场之中。
这道场废弃已久,所供神像更是被人打碎成几块,鱼怀隐走过去瞧见神像手持长剑,眼覆白绫,这模样正是三千年前司命道宫祖师证道时的法相,他少时曾在浮月书阁中见过此肖像。
原来这里是他自己的道场,可如今平白无故的出现在小世界里,看来此地也是良册记忆深刻之处。
鱼怀隐轻叹一声盘膝坐下将神识释放出去,不出片刻就探到西北处海底有一无底空洞,那里便是小世界的出口。
如此容易破开的幻境,也印证他之前的猜测,傅昭绝无恶意。
鱼怀隐睁开眼,今夜一番折腾损耗他不少灵力,一旦闲下来竟觉得饿了。
左右张望了一下,他看供桌上散落了几炷清香,就以燃火之法焚了,吸取香火精魂。
月夜里,有红衣道人摄香吐雾,这等诡异场面若是被人碰见八成会以为撞了邪。可良册追来时目睹此情此景,他只觉得心疼。
“道长怎能食这旧香火?”良册跑过去,半跪着与鱼怀隐对视。
清烟拂面,鱼怀隐心里嘀咕着此香是他的贡品,他如何食不得?但转瞬又明白过来良册话里的意思,淡然道:“我身上没带银两。”
他此行确实只揣了几个铜板在身上,先前在赌坊都用光了。
“道长若不嫌弃,可去寒舍暂住。”言表其情,有时候人说话办事往往是不过脑子的。良册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正懊恼自己是否鲁莽了些。wWW.ΧìǔΜЬ.CǒΜ
就听那人回答:“叨扰了。”
徒弟如此“孝顺”,他这个做师尊的自然脸皮厚些。
鱼怀隐起身等良册前面带路,行了几步后他忽然好奇,“小友向来如此好客,常常请些过路人往家中小住吗?”
俗话说得好,永远不要捡一个陌生人回家,身无分文的很危险,要是重伤昏迷就更可怕了。
一个救不好,那就是害人害己害社会,被骗财骗色死全家的买卖。
“你不怕我是个恶人?”鱼怀隐问道。诚然他非常想知道,如果良册有另外一种人生,倘若经历诸多苦楚的少年,一生从没走出过这与世隔绝的古镇,是否真的会快乐许多。
“不怕。”良册斩钉截铁似乎越是靠近,他就越能确定内心的悸动,这与平日里他的谨慎多疑背道而驰,“实不相瞒道长你让我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真是毫无新意的说词,但鱼怀隐清楚他没说错。
“是啊,我也与小友一见如故。”
良册的家在古镇边缘,周围人烟稀少,显得那间斑驳的老屋太僻静了些,好在屋旁那几棵火红的石榴树上挂着菜干和腊肉,再荒芜的地方一旦有了炊烟气,就叫人莫名的心安。
“道长请进。”良册点了一盏油灯,光亮所到之处照出屋中简单干净的陈设。
然而还不等鱼怀隐打量完屋中的一切,竹帘后的卧房中倏然闪出一截类似木棍状的暗器。
“臭小子整天和老神棍的儿子和徒弟跑出去胡闹,打扰老娘清静!”训斥声落,良册抬手一抓,恰好接住了那节飞出来的甘蔗。
“娘——”母子俩见面先要过上一招已成家常便饭,但今日有所不同,家中有贵客临门,怎能让人见笑。
竹帘一掀,傅昭似也注意到这一点,她瞧着鱼怀隐,蓦地眸子一亮,来到良册跟前悄声道:“儿子你今早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去捉妖吗,哪里拐来的这仙姿玉骨的小道长。”
“今日除妖多亏有道长相助,孩儿见他无处栖身,这才请来的。”良册纠正傅昭的用词,顺势将甘蔗背到身后,生怕他的娘手痒要治他晚归之罪。
“那这么说这位道长和我家良册是朋友了。”傅昭眸中流露欣赏之色,并立马嘱咐良册安排新的碗筷被褥,看架势好似要留鱼怀隐住个一年半载的。
“打扰了。”鱼怀隐颔首,礼数周到后才细细观察眼前的年轻妇人,但见傅昭身着一袭蓝绿扎染的素衣,头上包着布巾,浑身上下未戴任何首饰珠翠,俨然一副农家村妇的质朴打扮,和良册所讲故事中那个敢执剑问天子的宫妃截然不同。
眼下这个活生生的傅昭容色更加灵动艳绝,虽说她的面上有一道刀痕从眉骨伤至鼻翼,可这并不影响此女子的美貌,反而在殊丽中又添一抹坚毅,令人见之难忘。
反观良册虽继承了母亲七分的长相,且眉眼生得更深邃些,但他自幼身负贪狼杀劫,再加上无形剑经年累月的煞气浸染,使他整个人气质阴沉,面色不佳,无故让人多厌恶了他几分。
不知傅昭可会对他突然出现产生怀疑?
鱼怀隐和傅昭独处了片刻,就在他揣测着对方是否介意他擅闯法阵时,傅昭恍若看穿了他的心思,“还要多谢小仙人照拂我那不成器的儿子。”
这话暗藏玄机,显然傅昭已知晓他的身份且并未揭穿,鱼怀隐开口正想问傅昭,可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却见良册打点好起居物品归来。
“册儿,子时已过,还不快给你的叔伯们上香。”傅昭有意打断鱼怀隐的话。
良册闻言忙敬拜堂中数十牌位,这些人都是当年为帝王寻找长生药时被处斩或战死的傅氏族人,可如今他们不过死于一场天灾。
而就在良册躬身之际,傅昭以指覆唇给鱼怀隐做了一个“不可说”的手势。
诸般因果皆在不言中,鱼怀隐点点头,兀自想起殷乐,父母之爱深沉,他少时不解的如今竞也懂了几分。
一夜过去。
当良册睡足了,一觉醒来发现傅昭在桌上只留了一碗白粥给他,胡乱的喝了几口后,听说鱼怀隐一大早就出门了,他怕这位刚结识的道长就此不告而别,就匆匆跑出去寻。
“臭小子别忘了,买些油盐回来。”
“知道了,娘。”
良册站在篱笆外听见傅昭的喊声,就回身招了招手。
“毛毛躁躁和他爹一个样——”傅昭剥开掌中的石榴,一口咬下去,她想到若是当年她在晴方谷的山洪中遇见的不是凯旋而归的几十万大军,而只是几个普通的猎户樵夫,那之后的结局又是何等光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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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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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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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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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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