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不愿承认自己是被季景西说动,只告诉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恰好阿离心情不好,出去走走权当散心。
至于那句你们多久没带她逛过夜市扎心了没有,尘世子拒绝思考。
等杨缱换了身衣裙,挥别还要照看小五的老三和嚷嚷着想去但起不来的杨绪南,尘世子默默带着两个妹妹动身前往朱雀大街。
季景西则早一步离开,很是守信地绕路去接靖阳,几人合议在曲觞楼回合。走的时候小王爷心情极好,眉眼飞扬的,看得杨家两兄弟均是咬牙,恨不得一人一脚将他踹死在信国公府门口。
这小子越发明目张胆了,不仅在他们面前不再遮掩,瞧着在阿离面前也坦坦荡荡。杨绪尘一路上都在沉默地打量自家妹妹,嘴边的话换了一茬又一茬,最终还是决定不挑明。
挑明了,那是在帮季景西。不挑明,顶多自己心塞一下。
他虽相信自家妹妹没什么心思,但瞧着今日的事,尘世子觉得还是不说明白为好。
做人,难得糊涂。
杨绾年纪小,昨夜陪了自家五哥半宿,今日又睡了半日,此时正是精神,坐在马车里兴奋得小眼发亮,“大哥,姐姐,绾儿待会能去看杂耍吗?”
“想去就去。”杨绪尘笑道,“让嬷嬷拉着你,万不能随意走动,不准离了府兵的视线。”
“放心大哥,绾儿可听话了!”杨绾倚在自家姐姐身边,“可是我有点怕景小王爷……”
杨缱不禁失笑,“有什么可怕的?”
“绾儿听说他脾气很差,万一绾儿说错话惹他生气怎么办?他会不会动手打绾儿?”小丫头惴惴不安,“小王爷不是会半夜抓走不听话的小孩吃掉吗?”
杨缱:“……”
杨绪尘:“……”
季景西!你看你名声都差到何种地步了!连孩子都怕你!
“那你会不听话么?”杨绪尘无奈出声。
杨绾拨浪鼓般一阵猛摇头。
到了朱雀大街,果真人头攒动,喧嚣声老远便传了过来。兄妹三人绕了小路在曲觞楼侧门停下马车,接着被人引至楼上,来到临街的包厢,一进门,季景西与靖阳公主已经先到了一步。
带着杨绾给两人见了礼,小丫头躲在杨缱背后好奇地盯着季景西瞧,就坐后更是乖得像只鹌鹑,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时不时就飘向对面的红衣人。
季景西本不在意,但后来也被看得发笑,原本正悠哉地听着杨缱与靖阳公主寒暄,突然便抬眸望向杨绾。后者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杨绪尘的手臂,害的尘世子茶盏没端稳,险些泼了茶水。
“小丫头,看什么呢?”季景西挑眉睨过去。
杨绾顿时瞪大眼睛,而后刷地红了脸,求助般望向自家大哥。杨绪尘安慰地拍了拍她,而后没好气地瞥向对面,“舍妹只是好奇小王爷会不会吃孩童罢了。”
季景西:“……”
“噗”靖阳公主一口茶呛住,连咳好几声,惊诧望向杨绪尘,“尘儿,你居然开玩笑了?”
“注意称呼。”杨绪尘警告地睨她,“我没说笑。”
“我可以作证。”杨缱接话,“绾儿听说小王爷会吃不听话的孩子。”
“咳咳咳……”这回轮到季景西猛地呛住了嗓。
靖阳公主先是一怔,接着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景西你个不作死的你瞧瞧你名声坏透了,连这么大的孩子都知道怕你哈哈哈哈……哎哟不好我伤口疼……”
叹着气颇为无奈地推给她一杯茶,杨绪尘面无表情,“有伤还这般放肆。”
“这不能怪我,嘶”靖阳倒吸着凉气,缓过来后憋着笑望向杨绾,“来,小丫头,告诉本宫,你如今见着小王爷了,觉得他凶吗?像是会吃人的吗?”
杨绾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冷冰冰盯着她的季景西,不太确定地摇摇头,接着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嗯?”靖阳没听见,不由得出声。
杨绾只好又大声说一遍,“妖、妖怪没有他好看!”
“噗,”靖阳公主又没憋住笑了场,“哈哈哈哈……”
杨绪尘头疼地揉上太阳穴,杨缱也是一脸的不可言说,唯独季景西,这会终于中刺激中回神,颇有些得意地笑了一声,“小丫头还算有眼光,你四姐也经常看本小王看到眼直。”
无端被拉下水的杨缱:“……”
够了,你好烦。
生怕杨绾待会乱吃东西,杨绪尘与杨缱看着她用了些点心羹汤,之后由着嬷嬷和公主府女官陪着她去玩耍。而剩余四人则先留在了曲觞楼,整个二层都被景小王爷包了下来,倒也方便他们说话。
靖阳公主再次旧话重提。
“阿离陪姐姐去吧,好不好?”她拉着杨缱的手,“事实上也不是拉你散心这么简单,我此次去,是要拜会温家某个族老的,若是你在场,兴许事情会好办许多。”
……温家?杨缱怔了怔,下意识望向自家大哥。后者面色淡淡,显然是早料到靖阳会求到她这里来,“大哥不帮你做决定,你自己拿主意。”
“是温长风,温师?”季景西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位帝师?”
“没错。”靖阳公主点头。
季景西蹙眉沉思片刻,接着猛地想到什么,惊讶地望向杨绪尘,“你将注意打到了帝师头上?你是要帝师出面?温师……今年要有百岁了吧?”
这位帝师,乃是温氏门阀百年来最负盛名之辈,不仅才华横溢犹如文曲下凡,更重要的是,其占星卜算铁口直断之本领天下莫出其右,几次卜算,都极为准确地预测了国运。
当年他浦一入京便被太上皇召见,出了宫门便成太子之师,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帝师。而当今圣上受帝师影响,对周易八卦星辰卜算甚是看重,如今钦天监的监正不过当年受温师指点过几日,便深得皇上信赖。
可钦天监监正是个从不受人拉拢的纯臣,杨绪尘的主意打不到他身上。更何况,有帝师珠玉在前,尘世子也看不上旁人。
“我只是帮靖阳列出了最能助她渡过难关之人。”杨绪尘面不改色,“能不能求温师出面,得看靖阳自己的能耐。”
“那为何有她的事?”季景西神色冷峻地示意杨缱。
杨绪尘沉默不语。
“原来如此。”杨缱在季景西点出帝师那一刻便明白了其中深意,不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家大哥,又望向靖阳,“明白了,我陪姐姐走一趟吧,不过我能帮的有限,怕是只能帮您见到帝师。”
靖阳顿时又惊又喜,“够了够了。”
“你……”季景西不由蹙眉,“温杨两家有旧?”
“并无。”杨缱耐心地给他解释,“温师有一位最疼爱的小儿子,名曰解意。小王爷可还曾记得那幅字?温解意大师,乃是杨四的启蒙恩师。”
季景西怔愣:“……”
等等,他需要冷静一下,未来媳妇后台有点扎手……
谢三教她琴,温解意教她字,王家家主为她启蒙,自家爹还是如今第一世家家主……
好气,有点比不上。
不,是差的有点远……
“啧。”季景西神色复杂地望着杨缱。
“……怎么?”杨缱疑惑。
小王爷发自内心感慨,“爷眼光太好了。”
杨缱:???
靖阳:……靠老娘鸡皮疙瘩!
杨绪尘:靖阳你的剑借我一用。
……
之后,景小王爷被无情地赶出了曲觞楼。
大致与靖阳敲定了岭南之行的安排,并约好明日详细筹划后,杨缱又在包厢里坐了一小会,而后便想去看看夜市庙会。靖阳有伤,杨绪尘精神不济,杨缱怕他们二人身体撑不住,好说歹说才将两人劝下,曰等她寻到杨绾再一起回来。
出了酒楼,沿着朱雀大街热热闹闹看了好一会,杨缱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好像做了件了不得的事
她居然将靖阳与大哥,单独留在了曲觞楼!
“哎呀……”杨缱也不知该夸自己机智还是夸靖阳姐姐太会顺水推舟,想了想还是决定当做不知道。反正公主姐姐身上有伤,自家大哥又作风清正君子濯濯,应当无事。
无事……吧。
“喂,回神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杨缱骤然抬眸,一身红衣的季景西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好笑地望她,“想什么呢。”
杨缱怔愣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小王爷没走远?”
“等你啊,不是说好带你逛么。”季景西答,“看中什么就买,身上带碎银子了么?”
他将目光移到杨缱手上,那里正捏着一个喜庆的童子面具。
杨缱回过神,连忙将面具放下,摇摇头,“忘了。不过也不想买。”
“那去别处瞧瞧,走吧。”季景西双手背于身后,先一步领着她往前走,“跟紧了,别乱走,这人多。”
杨缱抿着唇犹豫片刻,默默跟了上去。
在她前方,眼角余光瞥见她跟上来,季景西唇角几不可察地勾出一抹弧度。
两人沿着街边小摊慢慢往前走,白露玲珑紧随其后。季景西身边已然不见了常随左右的无霜,而是换了个唇红齿白的乖巧小少年,杨缱注意到这是个生面孔,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叫无泽。”季景西步子慢下来等她。
“见过县君大人。”无泽乖乖对她露出一抹内敛羞涩的笑,看起来安分极了。
杨缱点点头,“看起来年纪真小。”
“刚从暗卫营出来。”季景西扫了一眼无泽,“你不准无霜他们露面,我就把这小子拎来了。要猜谜么?前头到笔墨轩了,听说此次的彩头是一幅名家之作。”
两人在笔墨轩外的台子不远处停下,杨缱看了几眼台上展出的字画,摇头,“彩头就算了。”
“瞧不上?”季景西挑眉,“倒也是,你自己就写的一手好字,又有温师启蒙,寻常之作入不得眼。”
杨缱鲜少被人这般直白地夸赞,遭不住地有些耳根发热,“不会,只是那位名家之作,锦墨阁里有更好的。”xiumb.com
季景西笑起来,“知道你们府上好东西多。不过这庙会夜市上的彩头都不重,笔墨轩的鉴宝会才是重头,今日只猜谜玩玩吧。”
两人说着,那边玲珑已是取了一题,两人凑到一处看了看,杨缱好奇,“楹联啊……还挺有意思的。”说着,随手接过白露递来的笔就着几案写了几个字递过去,回头问季景西,“鉴宝会?”
季景西瞄了一眼她的答案,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八字行书落笔烟云,一笔一划都道尽纸间风流意,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才慢道,“是文人墨客们定期品鉴的集会,上次送你那幅温师之作,便是从鉴宝会得的。”
“还有这等风雅之事啊。”杨缱颇为诧异地看他,仿佛在问,这种场合你会去?
“……我不去。”季景西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不知的事可多了,这些个品鉴会后头都是有不少人关注的,上次我那是凑巧,回头若想知,你问裴青去。”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拿玉骨扇敲了一下眼前人,“不行,裴青也不准问,改明儿爷带你去。”
“女子可随意参加?”杨缱歪头。
“笨!换男装啊!”季景西轻飘飘就说了句带坏人的话。
杨缱:“……”
也是哦。
既是不为彩头,杨缱不过猜了两次便停手,两人继续往前走,路上间或聊上两句,大部分时候,杨缱的注意力都被街边的热闹所吸引,不知不觉便逛了好大一会。
她上次来逛夜市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正值元宵灯会,皇上微服体察民意,父亲于是亲自带了他们几个出来。那时可不像今日能随意走走停停,可在杨缱的记忆里也是极好的经历。毕竟身为宰辅之后,又是第一门阀杨氏这一代唯一的嫡女,她鲜少有机会混入平民百姓中,切身体会这等朴素的热闹。
可那时她依旧高兴得不得了,光是饱饱眼福、满足一下好奇心,就已经够她回味好多年。
而今,那喜悦又被今日所替代,望着手里被塞过来的一小串讨巧的糖人,杨缱突然就觉得,这也够她回味多年了。
“小王爷,多谢,我今日特别欢喜。”她笑弯了眼眉,盈盈如星光落幕,水蓝色衣裙将她的小脸映得透白而玉暖,小小的梨涡甜得好似唇齿边的拔丝糖人儿,灯火阑珊间,美得动人心魄。
季景西定定地回望着她,过了许久才突然敛下那双桃花眸,别开脸用力抿着不听话上翘的唇。
“嗯……”
红衣少年拿修长的手指半遮了脸,只能听见他嗡声嗡气地声音透过指缝传来,在这喧嚣的周遭掩盖下,低若蚊蝇。
“……也多谢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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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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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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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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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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