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去爱女的自责愧疚,苦寻多年而不得的无奈痛苦,惊闻噩耗的悲痛欲绝,种种煎熬和挣扎,都不及此刻被经历这一场荒唐游戏来的更剜心蚀骨。
他的女儿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还要遭人玩笑,不得安宁。
他女儿的清白和冤屈,在这些人眼里,是扳倒政敌的筹码,是烫手山芋,是扬名立万的契机……
是难得一见的热闹,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甚至不用去看都能想象出来,那些谈起此案时是怎样的神态和语气,当权者轻蔑又嘲弄,旁观者戏谑又虚伪……
他们不吝用最恶毒的字眼,最下流的腔调来评议他女儿,哪怕有朝一日真相揭露于人前,能让他们记住的,也不过是“娼妓”二字!
他的女儿,他的玫儿……
梅晗胸腔剧烈起伏,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悲愤,他深知此刻绝不能开罪眼前人,此案还须她来查!
视线从画像上惊掠而过,一句“不是”即将脱口而出,然而脑海中后知后觉浮现出的那张面孔,令他如遭扼颈。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荡然无存。琇書網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在远去,唯独手上那张纸,那张纸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
梅晗举着烛台靠近画像,画上的人儿恍惚间好像活过来一样,冲他眨眼冲他笑,用香甜的嗓音软软的叫他‘爹爹’‘爹爹抱’……
“玫儿,玫儿!”
梅晗双手开始颤抖,一滴滴水渍打在纸张上,逐渐晕染开来,线条变得模糊扭曲,他连忙用袖子去擦,边擦边道歉,又哭又笑……
曹德安回来时正撞见这一幕,诧异的对素娆道:“姑娘,他这是……”
“不要紧,过会就好了。”
人的情绪总会有决堤的时候,看梅晗的反应,素娆就知道她要找的人正是最后一张。
曹德安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倏地反应过来,激动的一拍手,指着梅晗捂在胸口上的画像道:“是她,是她对不对,姑娘,她在哪儿?”
一听这话,崩溃的梅晗也举目望来。
素娆平静的迎上他们的注视,波澜不惊道:“她的尸骨还在暗娼馆中,已经收敛妥当。”
“画上的是她……一堆白骨,姑娘,你真是神了,居然对着白骨能画出死者生前的模样!”
曹德安联系起她整理尸骸,出府前耽搁的时辰,突然拿出的画卷,以及让梅晗辨认的行为,顺理成章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素娆没有反驳后,他心中更是骇然到无以复加。
他知道能让世子爷看重的人必有过人之处,先前对她所有的恭敬都来自于旁人的影响,而这一刻,他打心底里敬服她。
这样的手段,当真是人能够做到的吗?
不同于曹德安的心境转变,梅晗挣扎着爬起身来,手脚上的铁链因为这动荡撞击的叮铃作响,“姑娘,姑娘,你把我女儿尸骨还给我好不好,你把她还给我……”
“现在还不行。”
素娆回道:“等此案审结再议,梅门主,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这张画像的人是你女儿梅枚?”
“我确定。”
梅晗答得斩钉截铁。
这张脸的音容笑貌这些年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一日不曾忘记。
素娆提醒了他,此时不是悲伤堕落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将凶手绳之以法。
“玫儿的尸骨在那儿……被挖出来,是不是能证明我的话的真的?”
梅晗抹干脸上的泪渍,焦急问道。
“这只能证明她死于暗娼馆,并不能把她的死和何功泽联系起来。”
素娆说完,迈步走出牢房。
侯在远处的看守看到她出来,忙走来将铁锁重新挂好,梅晗踉跄着走到牢房边上,抓着栏杆疾声问道:“那怎么办,就这么放过他吗?”
“此案要找到其他佐证才行。”
梅晗能提供的线索已经耗尽,接下来就看竹宴那边打探得怎么样了。
素娆想到这儿朝大牢外走去,梅晗扒着栏杆目送着她离开,直到人消失好久后,他才抱着被按得有些皱巴的画像回到角落,仔细的将皱痕抚平,无比爱怜的看着她……
“玫儿你放心,爹爹会替你报仇的,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定会报仇的……”
出了大牢,曹德安站在她身侧,询问道:“看样子人要赶过来还得一会,要不姑娘先去府衙歇会?”
“不必了,就在这儿等吧。”
她相信竹宴听到传话,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她都这样说了,曹德安自然不会有意见,陪她站在大牢前的台阶上,举目远眺。
他一贯能言善道,这时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心中翻涌的震撼尚未平复,总觉得眼前这人鬼神莫测,不太真实。
好似有种天然的距离感将他们隔开。
他不说,素娆率先开口:“曹大人,何功泽被抓后有说过什么吗?”
“起先肯定是喊冤嘛,见没人理他,又说要求见钦使大人,后来嚷嚷累了,或许是想清楚了,就安静呆着,再不闹腾了。”
“有没有人来探望过他?”
素娆问。
曹德安一怔,当即摇头:“没有,他身陷牢狱,旁人躲避都来不及,谁会在这时候不要命的往前凑?”
“把他那边盯紧点,任何异动都不要放过。”
“姑娘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了。”
曹德安应道。
素娆点点头,“何赐文身边常用的人审问过吗?”
“问过,他们对于暗娼馆的事所知不多,何赐文对此很谨慎,那边一应事务多是他亲自照应。”
“何铭知道多少?”
素娆又问。
曹德安思索了下,答道:“他们父子俩……关系不太好,何公子大概率不知情。”
“还是查清楚些,何家后续的处置也是個大问题。”
“姑娘说的是。”
曹德安应下,两人正说着,一道马蹄声从长街一头传来,竹宴呼啸而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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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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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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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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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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