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川街市。
一大清早,稼洲中街的役夫们沿着湖畔,用风罩和爪八将一盏盏醒夜灯掐灭,又敲响了晨鼓。
宫人坊居的小楼之中,有管事的督婆进了每间厢房,大声催促着宫人们起床。
厨婢扈五娘身宽体胖,她睁开眼,挣扎着想要爬起身,试了几次未果,只得扒住床沿侧身坐了起来,又飞快的梳洗完毕,急匆匆下了楼,领了身牌。
将身牌系在腰间,扈五娘顺着后巷的长街,先是去了中街食所的厨房,开始为宫人们准备早饭。
今日是冬至,扈五娘依照事先制定的食谱,做好了蒸饼、赤豆粥、扁肉、冬酿饴、烙蛋花等等。
待得早食锣响,大批的宫人女子,涌入中街后巷的食所。
灞川街市的宫人们,尚未被遣散的时候,于宫中无论吃饭还是作息,都有着诸般讲究,等级森然。
如今来了灞川,虽说规矩要比宫中少了一些,但好歹还是有着不少的暗则。
尚宫、尚仪的宫人,她们负责的是街市中的待人接物和商铺管理,地位最高,故而吃饭的位置和食物,也是最好。
尚服、尚工,负责街市中的织染漂纺和营造百役,地位居次。
而尚食、尚寝的宫人,打理的是进膳酒醴和铺设洒扫,故而地位也是最低。..
除此之外,同一尚司的宫人,根据遣散前的职务和年服,在待遇上也各有不同。
这些规则,或明或暗,与灞川别苑的管理无关,却是宫人们自发的在遵守。归根结底,或许也是长期的宫廷生活,让她们有了定式化的思维,短期之内很难更改。
当上千名宫人落座,扈五娘没有急着开始发餐,而是丢下手中的活计,跟着厨房的同伴,先来到食所大厅,垂首等待。
每隔一段日子,依照惯例,早饭之前,灞川别苑的主家会派人来『敦训』。
敦训内容,主要有三部分。
一是说清前段时间街市里宫人们的表现,绩优者赏,犯错者罚;二是布置近期的工作,倘若有重要事项,亦会仔细交待到具体人员;三是训教宫人知恩,勿要心生懈怠。
扈五娘偷偷抬眼看了食所厅中,惊讶的发现,今日不同往常,主家管理灞川街市的两位最大管事,画月娘子和清婵娘子,居然齐齐到场。
画月从婢女手中拿过阚册,一边看一边与宫人当首们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画月将阚册交给婢女,又朗声说道:“今日是冬至,也是阳生,一岁入盛,事从训诫,勿要生错。”
众宫人当首:“喏。”
画月又说道:“再过数日,坊内有贵客至,人人需谨言慎行,不得出纰漏。”
众宫人当首:“喏。”
画月朝萧清婵点了点头,先出了食所。
萧清婵一身青襦,又朝宫人们说道:“贺冬至,主家怜慈,为每个人都备了赏钱,早食后依次来领。”
宫人们闻言,面露喜色。
萧清婵:“这几日的阚行,已经拟成了章程,且尽心做事。”
待得萧清婵带着一众婢女出了食所,扈五娘松了一口气。
抬头后,扈五娘无意间看见了不远处的董燕娘,笑着摇了摇手。
分发早食时,扈五娘偷偷给董燕娘多匀了一些扁肉,又多加了一勺冬酿饴。
董燕娘笑着说道:“莫要加了,吃不下那么多。”
分食完毕,扈五娘凑到董燕娘的身边,一边吃着早食,一边低声说道:“这扁肉用的是羔炙,冬酿饴里加了花曲糟,别说寻常人家,就是当年在宫里,可都难得一见。
董燕娘点点头,吃力的抬起胳膊,喝了一口饴汤。
扈五娘见状,问道:“伤口如何了?”董燕娘:“当初在宫中烧瓷胚的时候,整条胳膊都被烫坏了,本以为这辈子就是个废人。没想到那日得了画月娘子的仙药,如今慢慢有了好转。”
扈五娘:“你也是运气好,画月娘子身份显贵,平时无论对谁,连话都不多说半句,唯独对你另眼相看……她这会儿急匆匆的,不知又去了哪里?”
董燕娘:“灞川稼洲有两处宫人的居坊,新建的溪洲也有两处。每处都安置了千名宫人,加在一起就是四千多人,画月娘子怕是都要跑一遭。”
扈五娘念了一声佛,又说道:“我听说,长安那些遣散的宫人大多已经安置完毕。洛阳,蜀郡和太原的宫人,也要陆续迁来灞川。”
董燕娘皱着眉头说道:“灞川眼下人口已经过了两万,这样下去,明年怕是能过四万,再往后……即便把最后的榭洲开建,怕也是安置不了那么多人。”
扈五娘正想说话,无意间瞥见附近那些尚工的宫人,正冷眼瞧着她。
缩了缩脖子,扈五娘对董燕娘说道:“我还是不在这里吃了。”
董燕娘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扈五娘,又朝周遭冷声说道:“都是为主家尽心办事,又何必要分個彼此?”
周遭那些尚工的宫人们,听见这话,小声议论一番,便也不再看过来。
用完了早食,扈五娘告别了董燕娘,先是收拾食所,接着按照今日的行程,将陈食厨余抬上大车,跟着车队,去往灞川入口处的关所。
车队行至官道的岔口。
只见灞川入口的关所处,人山人海。
负责灞川入关的部曲和坊卫们,正在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审查着来往行客商户。
瞧见来自灞川街市的车队,关所护卫的队首招了招手,带上一队人护上前去。
车队出了关所,继续向前,来到官道旁的一处空地。
偌大的空地上,搭满了临时修建的木棚和草屋。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无数流民蜷缩在棚屋内,听见车队的动静,一窝蜂的涌出来,挤向车队。
关所的护卫们,拿起水火棍,一边架起人墙,一边大声呵斥着。
流民中,有人匍匐在地上想要偷食,有人声嘶力竭哭喊着饥饿,还有人将年幼子女举过头顶、恳求收留。m.xiumb.com
待流民们稍稍安稳下来,扈五娘等一众尚厨才敢下了马车。
将陈食厨余抬出来的时候,扈五娘见那些流民,形如饿鬼,步伐不稳,其中不乏年幼的孩童,心中顿时升起悲凉。
倘若当初没有入得灞川,怕是与他们也一样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扈五娘一边叹气,一边开始分发食物。
不多时,食物分发完毕。
护卫们又入了棚屋,将那些冻死和病死的流民,抬上押后的大车。
扈五娘瞧见尸体中,有一解开襦袍正在喂奶的妇人,在她的怀中,被冻死的婴儿依然抱着母亲未曾松手,身体颤抖、再也忍不住胸中恶闷的她,蹲在路旁干呕不止。
抬着尸体的护卫们,也是面露不忍。
有人低声喏喏道:“今年长安城的流民,比往年要多出不少。”
话音未落,官道远方传来马蹄声。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宛如军阵,听着让人不禁心惊胆战。
护卫的队头,站上高处的土堆,朝远方看了一眼,惊的睁大了眼睛。
他朝众人喊道:“放下手里的活!站过来,都站过来!”
有人不解,开口相询。
队头指着远处的那片骑军,兴高采烈的喊了一声:“周二郎回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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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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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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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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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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