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痕迹地进了从前和祖母住的那个院子,院子里一如从前般干净清爽,院墙边上一棵高大的蓝花楹依旧茂密葳蕤,就连那棵老桂花树,叶子都是绿得油闪闪地,被太阳光一招,竟也跟着在发光。
香室和主屋都上了锁,但是这对米玉颜来说,都不叫事,三两下就用随身的银针捅咕开了,主屋里一切如旧,干净清爽,桌椅板凳,乃至那八仙桌上的一副青瓷茶具,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米玉颜还记得,那套茶具,是她第一次合了香,被大伯卖了个高价给南边来的一位商人,转身便把百两银子尽数给了她,她没有要,只央着大伯到市场上帮她买了这套青瓷茶具,送给了祖母。
米玉颜脑海里,祖母一边嗔怪她乱花银钱,一边絮叨大伯不该由着她一个小姑娘摆弄,却又忍着滚水的烫,细细煮了那套茶具,然后再泡上一壶茶,看上去喝得极香,香得她到今日,还记得那个味道,那是祖母自己窨的桂花红茶,红色的茶汤倒在青色的茶盏里,比从前的粗瓷茶盅,那茶汤漂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儿。
反正祖母是极享受的,她带着笑意微微眯起的眼角,长长的两道鱼尾纹伸进了鬓间,仿佛那就是最极致的享受了……xǐυmь.℃òm
祖母给米玉颜讲南北风物的时候,提起江南西路的瓷器,却说她最爱的,反而是越州的青瓷,温润如玉,俨然瓷器中的君子,让人心生暖意。
米玉颜那时不懂青瓷的价值,只知道是极贵极贵的,贵到高档瓷器庄的老板直把那店内的唯一一套青瓷茶具,仿若镇店之宝般,珍藏在店中,一般客人来了,瞧都不会给瞧一眼。
米玉颜是因为好奇,经常往那家店里蹓跶,才见过一回,便心心念念,要把它买回去,放到祖母的茶盘里,她觉得,只有祖母那样的人,才配用这样精致的物件。
如今想起来,祖母明知道那套青瓷的价值,却能安然用它饮茶,只能说明,这种东西虽然精贵,在她眼里,却真的算不得什么。
微微叹了口气,米玉颜又蹓跶着打开了香室的门,环视一周,直忍不住苦笑一声,如今的香室,虽然合香的案台和那些装香料的架子坛子,依旧按照原来的样子摆放整齐,可是坛子上的封条都已经揭掉,连这处存的两年前封坛的香引,都空空如也,便是坛子,都被大伯娘洗得干干净净,更遑论父母存在族中的香引?
饶是米玉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竟真的到了这般光景。惠娘的话,不仅没有一丝夸大,反而是有些拈轻略重了。
刚过了夏天,惠娘上过蔺南山,她是去和米玉颜告别的,入了秋,她便要出嫁了,家里给她说的那门亲,是大伯娘娘家族亲,在隽城做生意的,她舍不得家里,更惦记着独自在山门中过活的米玉颜。
一别两年多,正是米玉颜抽条长身子的时候,这一见,惠娘竟有些不敢认,从前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小姑娘,突然一下蹿了个儿,竟比自己高了半头,虽说天天练功,算不得白里透红,却是神清气爽,眼神坚定,看上去就让人安心。
惠娘心里,到底好受了许多。当初父母和族里要把花娘一个人放在女医馆时,惠娘的反应是最大的。
作为米氏一族这一辈的长女,惠娘从来都是听话懂事的,却因为这件事,和父母,和身为族长的祖父祖母,都是求了又吵,吵了又求,还在祠堂里跪过三日三夜,才逼得祖父跟她透露了实情,竟是把眼睛都哭肿了,又大病了一场,才压住了妹妹,还要帮着母亲去观里安抚花娘。
虽然那时候,惠娘就感觉,花娘比她知道得更多,有些话,不用她说出口,花娘便自动应承了,心里便更觉不是滋味儿。
如今再见到花娘,不过短短两年多的光景,竟恍若隔世一般,眼前的妹妹不仅长高了,身子也比从前好了,关键是她已经完全脱掉了从前的稚气,仿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惠娘不得不承认,虽说这两年多,花娘兴许吃了很多苦,可那份成长,是在家里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那时候,惠娘便在想,兴许,让花娘就留在这处,往后成了女医,无论去了何处,可能都比在家里强些。
可惠娘到底没有经受住花娘的试探,举重若轻地说了些家里的事,无外乎生意肯定是不如从前了,但是从前族里也不是没有艰难的时候,总会过去的,不管怎样,还有那些香引在,总能支应些时日。
虽然还没有叔父叔母的消息,但是家里人身子骨都很硬朗,自家阿弟和族里几个子弟正跟在祖父跟前,学习叔祖和叔祖母留下的那些香方和制香的手段云云……
可米玉颜清楚得很,族里从前的规矩太重,导致核心的制香手段只有香根这一支才知晓,若是族长伯祖父能在短期内把那些香方和制香的手段参透,族里又何至于会如此艰难?
但令米玉颜想不通的是,米氏族中香根杳无音信,自己又在蔺南山中,就意味着短期内是不可能再产出香引,族长不是那么没有远见的人,既然明知后继乏力,又为何会把手里的香引在这两三年的光景里,全制成香售卖出去?
到这时,米玉颜已经几乎料定,惠娘独自上山去见她,本来应该是想跟她求助的,但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打消了念头。
米玉颜独自坐在合香的大案前,心中百味杂陈,眼前全是从前父亲在这里教她和弟弟做香引的场景,却突然听见大伯娘的声音从库房那边传过来:“阿全,你去,把那最后一箱货搬出来……”
“阿娘,使不得,这是留给孟老爷的,若是,若是,咱们可是要吃官司的!”二哥米全的声音里透着艰难和委屈。
大伯娘应是已经跨进了库房,声音虽然变小了,米玉颜依旧听得清清楚楚:“那有什么法子?南边的陈老爷亲自来了,若是不交货,眼面前咱就得吃官司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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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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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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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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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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