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忧愁之际,来人的呼喊顿时引起了皇甫嵩的注意。
来人身材高挑,披着一席淡蓝色文士袍。相貌端正仪表堂堂,有神的眸眼泛着微光,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看清楚来者面孔,皇甫嵩眉宇间的阴郁稍稍消减,只见他轻抚胡须道:
“阎先生,外面可好?”
“不甚好。”
从怀中摸出一卷竹简递出,阎忠深吸一口气,叹息道:“东南三郡情况最险,乡间路径多有尸骸,村落十室九空,县城稍好,也是易子而食难以为继。”
“西北三郡近并州、司隶,未受兵乱故尚可维持,但即便如此也很难捱过这个冬日,其余县郡介于两者之间,较危难的已是遍野流民,较好些也只能苟活一时,若无救济,只怕大多会冻毙于寒冬。”
“可赡养几十万饥民,每日耗粮何其之大?纵是寡淡稀粥也无法长久。”
皇甫嵩闻言,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皱起来。他接过记载详情的竹简却没有翻看,阎忠与自己心腹之交断不会骗他,真实情况只会更差。眼下冀州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皇甫嵩想救百姓。
可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寄希望于朝堂拨款?
就凭皇帝那爱财如命的性子,连三公之位都可以公然叫卖,这种只进不出的貔貅,能给灾区免税一年都觉得做出极大牺牲,想获得实质性的物资支援……
实在是痴人说梦。
呼——
长舒一口郁气,皇甫嵩淡淡道:“先开仓设立粥棚吧,老少妇孺就算了,他们是挺不过这个冬日的。优先供给青壮,务必要保证能坚持到来年开春。”
“本候虽为将多年,然治军严谨、秋毫不犯,并未敛财也没多少钱,最多出资为农人准备明年耕种的粮种。”
“其它实乃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席话道出,皇甫嵩再度揉额,放下时已不自禁攥紧拳头。
治理地方不似行军打仗,战争是门学问。老将军戎马半生,即便势微也可凭借经验以寡敌众,以弱胜强。
江水河流,山峦林地,沼泽田野,地势是他无形的军士。
黑夜骄阳,大雾狂风,雨露烈火,只要掌握其中规律,同样也是将帅的助力。
善战者,万物皆可为兵。
善察者,天地皆可借势。
但军事上的经验不能沿用到地方上,纵使他皇甫嵩能力超凡,也无法凭空变出粟米。从不同流合污导致他虽然出身世家却与大多豪族关系淡薄,当然主动开口求助,对方大抵会给面子送粮食……wWW.ΧìǔΜЬ.CǒΜ
可皇甫嵩一生要强,不愿屈身。
如今这情况,还真不知如何处理。
“皇甫公。”
看着面露难色的老将军,阎忠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并非突发奇想,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萌生,只不过一直碍于条件不够,才从未被他道出。
见威名赫赫的老将军为百姓而忧愁,甚至不惜自耗家财也要帮助民众,阎忠那压抑许久的想法再也按捺不住。
别人或许不行,但如果是皇甫公……
其近期名扬四海,得到各地有志者的尊崇与敬仰。若行事于秘、准备妥当而发起雷霆一击,不准真能成事。
思绪至此,阎忠咬紧牙关,瞟了眼旁边侍从道:“在下有要事相谈。”
“还请屏退左右。”
“噢?”
皇甫嵩闻言一头雾水,但出于对阎忠信赖,还是让近侍们全部退下。
阎忠是凉州名士,其性情刚烈,满心皆是浩气正道。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将其纳为幕僚,还一共事就将近十载。
“先生有何教我?”
“如今昏君当朝,豺狼秉政,忠贤或死或隐,不敢献出救国之策。”
紧紧盯着皇甫嵩,阎忠迅速开口:
“地方官员贪墨成风,无操守无德,无经略无能,为私利而罔顾劳苦众生。于君主阴奉阳违,于百姓敲骨吸髓,当今天下纷争动荡,此乃祸之根源。”
“公名传四海,且现在威望正盛,高举旗帜追随者不计其数,何不召集良将勇士兴讨奸佞?除鬼祟以匡扶大义?”
“汉家之祸源于宦官,如今已蔓延各地,非猛药难以医治重症,非烈火无以横扫奸邪。十常侍不除,其满朝党羽犹存,大汉只会愈渐衰弱。各地风气不整,叛乱也永远不会停息。”
“尽管汉室病入膏肓,但黄巾賊刚被平定使得人心略有回复,忠良依旧相信天命仍在。只需要怀有断腕之志扫除沉疴,扶贤才良将替换腐草……将军,如此可挽大厦之将倾,立盖世之英名啊!”
将心中话语一口气全盘道出,阎忠大口吸气,只感到浑身来劲。
黄巾被彻底镇压,现在南军北军已经回到司隶卫戎京都。可尽管没有兵权,但只要皇甫嵩有意起兵,两支禁军中的将校多半会响应跟随,三河骑军同样如此。
宿卫洛阳的禁卫军都是自己人,还担心大事不成?老将军昔日的旧部分散在大汉各地,其中校尉以上能够独自领军者不在少数,他们也会响应号召。
再者,皇甫公现在还能名正言顺的招募冀州军,作为直领的主力部队。
一边打一边收拢赶来的友军志士,己方势头只会越来越大。而贤良本就被奸佞所排斥,宦官外戚残存的军队根本做不出有效抵抗。可以说只要皇甫嵩敢于起兵,那江山海晏河清就指日可待。
噔噔——
指尖轻轻叩击桌案,皇甫嵩直勾勾的望着阎忠,他面无表情没有出声。
与显露出的淡然不同,此刻这位疆场宿将心头猛跳,瞳孔也微微缩小。
阎忠的提议,他早就有过预想。
作为大汉近些年仅有的名将悍将,皇甫嵩对王朝的军队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如果自己想要起兵,确实有成事的可能,而且还不小。但是失败呢?如果兵败,这么多年积攒的美名可就全葬送了。
皇甫家也会因为自己的抉择而灭亡,那他就不再是族人的骄傲,反是灾星。
起兵力挽狂澜或许能拯救大汉,但也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且一旦失败就不再是英雄,而是背负骂名的賊子。
保持现状,见国家一步步迈入纷乱的深渊,见奸佞继续压榨百姓祸乱朝纲,这令他于心不忍却也安心。最起码家族得以保全,他的英名也能留于世间。
大公无私也是相对的。
儿子不争气,汉祚还未亡,皇甫嵩也没有改朝换代的野心。真的起事兵谏,就算成功皇甫家也不过短时间提升点权势,又还能怎样?大义是匡扶了,但兵谏的臣子难得善终,倘若拯救国家反被记恨,家族被下代帝王铲平,值得么?
刘家天下,凭什么要他拿命来救。
更别提失败了,那立刻就得死。
如何抉择,似乎也无需多言。
“看在往昔的情分上,刚才先生之言本侯全当没有听见。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往后还是不要再说出口,我皇甫家世代食汉禄忠汉事,岂能做出叛逆之举?”
略微犹豫,内心挣扎片刻,皇甫嵩还是决绝道:“作为臣子无论以何缘由起事兵谏,都为不忠不孝。本候为国辛苦征战多年,先生想让我英名尽毁、沦为皇甫家的罪人?我屡次平复叛乱,最终自己却成为逆贼,必将沦为天下人之笑柄。”
“将军何出此言?”
阎忠甚是不解,他想过皇甫嵩会拒绝,但却从未想过是这般理由。
大汉朝已经日暮西山,这个时候还在乎什么忠孝?只要能匡扶大义,只要能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便是身死族灭又如何?
阎忠是这样想的,他原以为刚烈的老将军也是如此,看来是他错了。
“难道以为不起兵就能安生?”
依旧保持着恭敬姿态,阎忠猛然拂动衣袖、肃声道:“既想保持英名就更应该起兵拨乱反正!此次您高升槐里侯,坐拥良田美宅,食邑更是高达八千户,张让眼红嫉妒,向您索贿五千万钱……”
“您可是断然拒绝了。”
想保持英名,就不能同流合污。
而不同流合污,就注定会得罪人被陷害。老将军能征善战,却不通阴谋诡计,又如何玩得过那些鼠辈?已经跟宦官决裂了,如今可以兵谏却畏惧失败,磨来磨去最终只会被奸佞设计陷害。
那时再后悔也晚了。
“平白索财,自然拒绝。”
即便听出阎忠话里的意思,皇甫嵩依旧没有改口的打算。他乃国之栋梁,明面上若无过错,誰敢设计害他?
阎先生还是太过敏感了。
“唉”
见皇甫嵩铁了心,阎忠心灰意冷。他叹息一声,作揖道:“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
“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解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
“将何以享大名乎?”
一席话道出,阎忠转身就走。
皇甫嵩看似刚烈,实则优柔寡断畏手畏脚,绝非是能成大事者。
既然如此,留有何用?
这样的人不是他该追随的明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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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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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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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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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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