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暝伸手搀住他。
程蔚然跳到我面前站住,表现得就像是来朋友的新家做客一样,礼貌而拘谨。
他捧着陶瓷盆,对我说:“非仓感谢里,则丝哦的sei里。”
邬暝同步翻译:“非常感谢你,这是我的谢礼。”
程蔚然这么客气,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哦哦,不用谢啦。”
他站得笔直,一手抱着花盆,另一只手忽然举起来,朝我敬了个礼。
啊这……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回一个?
可是我没有手啊!
幸好邬暝替我化解了尴尬,他接过花盆放到桌上,对程蔚然说:“我现在送你往生。”
程蔚然:“seisei,给里添麻烦了。”
这句我懂: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邬暝掏出一根桃木枝,用符火点燃,引了程蔚然的肩灯。
他的肩灯中不掺杂一丝黑气,纯净澄亮。
黄泉道从远方延伸过来,程蔚然成为灵体后被断掉的那只脚也长了出来。
紧接着,程蔚然生前的影像浮现出来,从他面前一帧一帧划过。
前面的闪得太快,我来不及看清楚,但他穿上警服,对着国旗敬军礼的那一幕却伫幕良久。
那一刻他眼中的光采是那样的绚丽夺目,我跟少看到这样澄净纯粹的眼神。
走马灯流动起来,我看到他后来从警校毕业,层层伪装,虚与委蛇,如履薄冰,一步步接近了贩毒集团内部。再之后,他跟着光哥到了云南,成为了一个像小武小龙那样的人。
花田的果实收获了一茬又一茬,劳工换了一帮又一帮。那些病死的、饿死的、被打死的、半死不活的劳工,都被埋进花田里做了肥料。
最初是程蔚然一个人守着花田,连花带人一起被监视着。花田里的厕所被修缮过之后,他将一枚黑色方块儿贴在了水箱背后,定时去更换电池,一直倒也相安无事。
后来小龙来了,他就偶尔出去跟着光哥跑货。
时间来到半年前,在一次和队友接头之后,程蔚然取到了那个实时监听器。回到住宿区,他将它藏进了花盆里面。
他最后是怎么暴露的我不知道,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一幕是在花田,程蔚然正在除草,光哥跟着一群人突然来了。他们没有说开场话,直接举着手枪对准程蔚然,一番交涉之后,程蔚然眉心中弹,当场死亡。
昨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我眨了眨眼睛,把逗留在眼眶里的眼泪挤出去,然后问邬暝:“你们管这种生前回忆叫什么?”
“这些影像叫灵识,这个过程叫拾魂。”
“零食?食魂?”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一脸嫌弃,抽了张纸把我的眼泪鼻涕给擦了。
我顺势把我的鼻涕擤了一下,结果不小心弄到他手上了。
邬暝脸色铁青,那眼神像是要给我施加劓刑。
我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憋在鼻子里难受。”
“抱歉……”
程蔚然犹犹豫豫地出声。
他还站在黄泉道这边没走。
邬暝了然:“还有什么要求?”
程蔚然欣喜地笑了笑,怀着期待问道:“我可以见见我的父母吗?我有六年没回过家了。也没能……跟他们说上一句——”
他正说着话,无常就穿着斗篷,举着镰刀,伸着懒腰出现了。硬生生地卡断了程蔚然的话。
无常依旧先在我身上找乐趣:“哟哟哟!小鬼这新造型不错呀。啧啧啧,你还是……”
听这语气就知道是那个白家伙。
“不听劝。”
这是黑无常。
我有气无力道:“你听我狡辩……”
“懒得听,反正你是记吃不记打。”xiumb.com
无常傲娇地翻了个白眼,把目光投向了程蔚然:“这灵还挺乖,不吵不闹的——暝……”
从无常出现,邬暝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不显眼的地方。而无常应该以为程蔚然是刚死的灵,也没料到会有魂师在场,所以在看到他之后直接就精分了。
不过邬暝的名气确实大,连无常见到了也要收敛几分。
无常看到手里的桃木枝,这才明白了程蔚然的性质:“原来这是个鬼啊……”
这个家伙,在看到邬暝之后也不玩笑了,连消极怠工的散漫姿态都收了起来。
典型的看人下菜碟!
看来,实力强大的魂师,在哪儿都是说得上话的。
邬暝闲闲地看着程蔚然的背影,对着鬼差眼皮也不抬一下:“聒噪。”
说得好!说出了我不敢说的心里话。
一向毒舌的白无常这下也没了话。
邬暝看向了程蔚然,对无常说:“他还有未尽的心愿。”
无常熟练地走起了流程,问程蔚然:“你还有什么心愿?”
程蔚然把自己想看看父母的要求向无常详细复述了一遍。
无常打开玄镜,镜中是一间两居室。
程蔚然的灵位供在大堂,周围点着红烛和香。两位灰白头发的老人面对灵位跪着,一边烧纸,一边哽咽低语。
程母:“儿啊,孙局说,云南那边很快就能出结果了,你不会白死的。”
她的眼泪滑过皱纹,滴在纸钱上:“都怪我们没用,什么也帮不了你。”
程蔚然看到这一幕,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不住地摇头。
镜中程父揽过程母:“蔚然,等云南消息出来了,我们就去接你回家……你再等一等。”
他捂着嘴,强压住自己的哭声。
程蔚然猛地对着玄镜跪了下去,声泪俱下:“爸,妈,鹅子不孝,下辈子,再报答里们!”
他郑重地对着二老的背影磕了三头,然后抹了把眼泪,对着无常道了声谢之后,毅然地踏上了黄泉道。
我看到玄镜中这两室两厅的格局,忽然想到了之前我和路一白在锦城的家。
忽然有点想他。
我试探地问无常:“大哥,你的玄镜,可以让我也使使吗?”
无常许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斗篷都飞了起来,张牙舞爪道:“你在想什么?那是往生之人——”
邬暝出声问我:“你想看什么?”
无常的气焰竟然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我赶紧回答:"我想看路一白!"
邬暝背靠着墙,神色语气皆淡:“只有往生之人才可观玄镜,你不行。”
……
我估计无常也无语了。
既然不行,那你问个什么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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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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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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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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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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